第十五章

晚上吃完晚餐之後，堂哥、爸爸和我三個人，總會坐在飯桌上，談談一天的經歷，但自從我回到台灣之後，聚會便中斷了，爸爸總是在餐后就回到一個人的房間。在堂哥的提議下，今天我們又恢復了聚會，雖然大家極力找回從前的生氣，不過眼角里總有一絲「Darling，你語文學校課程快結束了，有沒有決定要申請哪一堂哥已經跟在爸爸身邊十幾年了，自從媽媽去世后，堂哥更成為爸爸公事上的左右手，也隨著爸爸到英國來。他努力讓我的生活正常化，幫我找學校、帶我交朋友，他說我不能一直活在悲傷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不管剩下多少日子……

「你幫我決定好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選，不過課業不要太重，因為我想要有時間多出去走走，多看看這個世界……」我趕緊住口，因為驚覺又提到傷心處。

「惠雯，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嗎？」爸爸介面說。

「阿鴻那邊，你真的不讓他知道嗎？」爸爸握住我的手。

小時后每一次只要遇到被同學欺負的事，我就會拉著爸爸的衣角哭訴，罵著那個同學，然後跟爸爸說要跟他絕交。爸爸總會耐心地聽完我的抱怨，然後問同樣的話：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嗎？

其實我只是想要發泄，每當爸爸握著我的手，從那個手掌所傳來的強大力量，總會讓我釋懷，重新鼓起上學的勇氣，但這一次呢？

「我……」那個心中一直不敢碰觸的地方又被挑了出來。

自從到英國之後，我沒有一天停止過思考這個問題，對阿鴻那種濃烈的愛並沒有因為距離及時間而遠離，反而在每一次轉身之中，都希望能突然看到他，路上每個像他的背影總會吸引我的目光、帶領我的腳步緊跟著，直到驚覺自己怎麼這麼傻。

我的內心不斷地在掙扎，一邊是明知道會對他造成傷害卻想跟他在—起的心，一邊是不忍他受到傷害的心，兩種力量不斷地在心中激蕩，一次又一次的衝撞，卻只能看到浪花化成的淚水從我眼中流出。

「不管做什麼決定，爸爸都會在你的身邊。」

「爸！愛一個人是不是很自私的事，你想擁有他的一切，不容一絲絲的的遺漏？」

「惠雯，兩個人之間有兩種愛。有一種愛就像一扇窗戶，打開這扇窗戶，可以讓你看見窗外寬廣的世界，接觸你以前從未有過的經歷，讓你更懂得珍惜所擁有的東西，你會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越來越美好；還有另一種愛，他會讓你關掉所有的窗戶，除了對方的喜怒哀樂，失去對其他事情的興趣，慢慢的你會放棄身邊所擁有的東西，漸漸失去自己，然後覺得世間的一切愈來愈灰暗。這兩種都是愛，只是愛的方法不一樣，就被愛的人來看無所謂對錯，但就愛人的人來看卻有很大的差異，一種是豐富了自己的生命；另一種卻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愛應該是因為一個人而得到全世界；而不是因為一個人而失去全世界。」

爸爸說得沒錯，阿鴻的確帶給了我全世界，那個世界不只有他，還有伴隨他而來的種種感動，我們一起繽紛著那個世界。但是如果有人離開了那個世界呢？剩下的人是否還有能力去創造新的世界？我不行，我知道他也不能……

「不行！我不能讓他知道！我看過爸爸所承受的那種痛苦，不要阿鴻也一樣。」

「Darling，你還在怪你爸爸嗎？」堂哥不解地看著我。

「不是，我不再遺憾了，我可以體會到爸爸是因為太愛媽媽，所以寧願讓她完成最後的心愿，而失去心愛的人。」

爸爸一直都沒有再娶，儘管有不少人對爸爸表示好感，可是他總是以我還小回絕了。

「爸，為什麼媽媽去世那麼久了，你卻不再尋找新愛？」這是我最大的疑惑，也是阿鴻可能面對的問題。

「我已經愛過了，而且其實你媽媽並不孤獨，因為她帶著我全部的愛，而我也不是完全失去她，我還有你，看到你就像看到你媽媽。」

媽媽留下了我給爸爸，帶走了爸爸的愛；我要帶走阿鴻的愛，但要留下什麼給他呢？我沒有東西可以留給他，所以我不能帶走他的愛。

「我並沒有辦法留下什麼給阿鴻，所以也沒有權利從他身邊帶走什麼。」

「惠雯，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事，爸爸要你每一天都快快樂樂的！」爸爸再度握起我的手，這次那個力量更大了……

「爸、堂哥，你們放心，我心中不會再有遺憾了，因為我也愛過……」

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到刻意掩飾的無奈，我盡量避免接觸到它。

晚上Linda打了一通電話給我。

「惠雯，今天阿鴻在同學會的時候一直追問你的近況，問說你為什麼突然消失了。」

「你怎麼說？」

「我……我說不出來，後來是藍鳥叫他給你時間不要逼你，他才沒追問下去。」

「謝謝你！」

「不過他看起來真的很傷心，同學會還沒結束他就離開了。」

「沒關係，他的傷心不會很久的，但還需要請你們這些好朋友多開導他。」

「我們儘力，你的身體還好嗎？」

「其實到了這裡之後反而覺得身體好多了，說不定病就自己好了。」

「惠雯，不要騙我們，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們說。」

「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好了，倒是藍鳥那邊，可要好好把握，浪子回頭可是金不換喔！」

「這個我知道，他對我很好，你自己才是要好好保重，記得要保持聯絡。」

掛上電話，我心裡想：開始演最後一場戲了，阿鴻或許會很傷心，但這麼做給他的傷害會是最小的，他會很快地恢復正常生活，很快地可以再去愛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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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日其實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我擁有對你的回憶，那些我們一點一滴共同創造的回憶是誰也帶不走的，它讓我知道曾經我也有過紛紛的世界，不是孤獨地走完這短短的一生，而那也是我只能帶走的……

也許我將要變成天上的星座，不過我不想帶著你在身邊，我不要喜歡的開朗的你，因為我而變得灰暗；我要在天上看到你快樂地生活著，只要在幾次你抬頭看星星時，眼光不經意地掃過我，我就很滿足了……

鴻！如果我們都會受到傷害，我寧願承受比較重的那一邊，因為我的傷心不會很久……

只想你快樂的雯

摺完第九百隻紙鶴蓋上日記本心中還在默想那個心愿——「我寧願孤獨的死去，也不要帶走你愛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