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第五章】

談珠玉跟著他,穿過了一條幽靜的衚衕,踏進了門口種著一大叢碧綠修竹,古樸安靜的四合院里。

院子里打掃得乾乾淨淨,只擺了三張方桌,幾隻團凳,角落僅有一隻大缸,養了幾尾胖胖的金魚和幾支帶葉蓮花。

清涼的風,和煦的陽光,安靜的只聽見幾聲竹葉輕輕颯響。

談珠玉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只不過這地方有吃食嗎?

心念微動,一名矮胖的白髮老婦人自裡間迎了出來,腰間圍了條洗得雪白的圍裙,精神抖擻,笑吟吟地問:「爺來啦。」

老婦人在瞥見他身後的談珠玉時,驀然呆住,神情一副大受震撼的模樣。

「煩勞大娘做點拿手的北方面湯點心,」商岐鳳的表情是少見的溫和。「不需太豐盛,軟細好消化的即可。」

「沒問題,包在老婆子身上。老婦人終於回過神來,歡喜得滿口應允。

可不知怎地,在轉身回灶房前,她忍不住多望了談珠玉一眼,笑得好不詭異曖昧。

談球玉卻是從頭至尾只是微微笑,沒有插話。

他瞥了瞥她,神情似乎有些讚許之色,隨即緩緩落座。

「這裡很靜,」她終於開口,眼底蕩漾著一絲溫柔。「很舒服,不太像一般的飯館。」

「這裡本就不是普通的飯館。」

談珠玉一怔。

「她是我奶娘。」他輕描淡寫道。

她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好半晌才勉強找回聲音,驚異地問:「奶娘?是我想的那種奶娘嗎?自小把爺奶大的奶娘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是羞赧嗎?

好像他從未想過,把自己置於此種尷尬的境地里。

「咳。」商岐鳳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像是惱羞成怒地道:「不然還有什麼?」

他帶她來見他的奶娘?

談珠玉臉龐不知怎地漸漸紅了,可是她並不敢深入去想箇中原因。

也許什麼特殊含意也沒有,也許單純只是為了近,圖個方便吧?珠玉低聲告訴自己。

他一如往常冷靜淡漠,臉上看不出陰晴喜怒,奇怪的是,流轉在兩人之間的氛圍卻不見半點緊繃生硬,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寧靜和自在。

幾乎就像是一對白頭偕老的恩愛夫妻。

不,這麼美好的事物從來就不會是真的。

她在心底深深嘆息。

「對了,爺,老婆子忘了問,要不要給你們倆煮碗桂圓蓮子湯呀?」老大娘突然又冒出來,對著他一個勁兒地笑,笑得他滿臉不自在起來。

「煮您的飯去!」商岐鳳顴骨微微泛紅,懊惱地低咒催趕。

「知道了知道了。」老大娘又朝他眨了眨眼,這才笑咪咪回到灶房。

不知怎地,談珠玉見這一幕險險笑了出來,總算及時咬唇忍住。

半晌后,滿面笑容的大娘快手快腳地端來一碗小米粥,兩大碗熱騰騰的子孫餑餑,鮮香撲鼻,惹得人腹中饞蟲大作。

「沾些上好的鎮江醋,我切了些細薑絲給你們潤潤口。」

「謝大娘。」她很久沒有看到如此親切熱情的笑臉,不由得心頭一暖。

「只准吃光不許剩下。」老大娘手叉水桶腰,活似個女山寨王。「剩了我要罰錢的。」

「是。」她不禁笑了。

商岐鳳靜靜地看著她和奶娘對話,雖只短短三言兩語,他心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自在釋然感。

擺放在談珠玉面前那碗子孫餑餑,一隻只小巧剔透,恰恰一口一個,咬下皮薄餡足味鮮,美味得幾乎令人把舌頭都吞下了。

這陣子以來精神與體力透支的雙重疲憊,原本已令她連續數日都失卻了胃口,飲茶不覺香,扒飯難下咽,可也許是這餑餑著實太鮮美,她竟然無法停筷,直到肚子確實撐得很了,才望著碗底剩餘的七、八隻小餑餑興嘆。

她抬頭,正好接觸到他迎來的眸光。

「怎麼辦?註定要被大娘罰錢了。」她笑道。

商岐鳳盯著她,不發一語,突然端過她那隻大碗,三兩下便將剩下的餑餑夾吃一凈。

她那抹靦腆的笑容倏然一呆,傻傻地望著他。

「走吧。」他霍地起身,像是突然有什麼急事待辦似的拋下銀子,轉身就走。

談珠玉無暇再深思,拉起裙擺急急跟上,走了幾步才想起,忙回頭嚷道:「大娘,玉兒先告辭了。」

「這麼快?」老大娘才斟出兩碗茶來,聞言訝然。

她歉然一笑,不及再說什麼,眼見那寬大背影就要消失在門口,只得匆匆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夜,他照常出現在薔薇軒和她對弈雙陸。

可三更過後,棋局終了,商岐鳳卻沒有起身的打算。

「夜裡黑,待會讓若兒提盞燈伺候爺回去可好?」她收妥了雙陸祺,轉身到紅酸枝玲瓏架上取過一盞精緻的琉璃燈,安入大紅蠟燭,親手點了,絳紅色溫暖光暈隨即透燈而出。

還不及喊守在門外的若兒,她手裡的那盞琉璃燈突然被吹熄。

「爺?」談珠玉奇怪地望著他。

他不知幾時己來到她跟前,高大挺拔的體魄在暈黃燈影下,顯得更加巍峨如高山巨木,他拿走了她手上那盞燈,置於一旁。

她的心卜通一聲,跳得又快又急,漸漸亂了套。

他低下頭,黑眸幽然地注視著她,在若明若暗的燭光映照下,彷彿也燃燒跳躍著兩簇火焰。她不安地望著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血液在體內突突狂竄著,她的雙膝莫名發軟,明明他的指尖連碰都還未碰觸到她,可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情慾渴望已逐漸蔓延包圍了上來。

他修長指尖輕輕描過她彎彎的眉毛,慢慢揉撫過她眉心那一抹長駐的含顰哀愁,然後是她挺秀的鼻粱、那形容豐美嬌潤的唇瓣。

她宛如著了魔般地定住,小嘴微微開台,卻始終發不出任何一個字。

他伸掌托起她細緻小巧的臉龐。

談珠玉鼻頭一酸,喉頭微微哽住,明明想微笑,眼眶卻不爭氣地濕了。

霜夜幽幽,月色朦朧,靜到剩下彼此卜通的心跳聲。

「留下來好嗎?」她痴痴地仰望著他,終於提起勇氣,輕聲祈求。

他的回應是緩緩低下頭,輕輕地覆上了她的唇瓣。

依稀彷彿間,好似聽見了晚風中誰的一聲低嘆。

這一夜,他終於留了下來。

一夜繾綣,顛鸞倒風。

在極致歡愉中,隱隱約約有一絲憐惜與溫柔。

只是金烏乍現,所有的甜蜜美好只能留在昨夜記憶里。

談珠玉烏黑長發披散在雪白綉枕上,雪肌上猶布著深深淺淺羞人的吻痕,她面向裡間,背對著身後的男人。默默聆聽著他起身、下床、著衣的輕微窸窣聲,聽著他推開門,步伐緩緩由近至遠地離去。

她的身體依然熾熱敏感得可恥,心跳得太急、太澎湃……

「談珠玉,你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她問著自己。

不,除了她的復仇大計外,其餘的一切,包括他在內,對她完全不具有任何意義。

既然如此,那為何經過昨夜之後,她竟會對他的背影如此戀戀不捨?

她怔忡地望著紅檀眠床上方的綢緞頂帳,發獃了好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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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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