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潮生無聲無息的踏進花如雪的閨房，小綠和管家嬤嬤一看見他，總算鬆了口氣。

「小姐好幾天都沒睡好，為了讓小姐休息，老爺讓大夫開了一些安神的藥方，小姐今兒個才早早睡下了。」小綠輕聲的說明，隨後便和管家嬤嬤悄悄的離開。來到房門外看到藺子倫愣在那裡，小綠一把將他拉走。

「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沒發現人家到了也不是什麼太罪過的事，誰叫你功力不如人呢?現下既然風公子都來了，這裡也用不著你了，你就跟我們一起離開吧!別打擾了他們。」小綠調侃著藺子倫，管家嬤嬤則掩嘴偷笑。

藺子倫乖乖的被她拉著走,心裡有點納悶，那風潮生到底是怎麼進屋的?

「老嬤嬤我年紀大了，要先回房睡覺去了，就不打擾你們兩個鬥嘴了。」管家嬤嬤呵呵低笑，和他們分道揚鑣。

「管家嬤嬤在說些什麼呀?誰和誰鬥嘴啦?」小綠迷糊的望著管家嬤嬤的背影。

「她是指我們兩個。」藺子倫在心裡嘆息，怎麼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心意，就只有這個平時精明的要命的小東西不知道呢?

「我啥時和你鬥嘴啦?」小綠瞪他一眼。

「在管家嬤嬤的眼中，此刻我們就是在鬥嘴。」藺子倫好心的告訴她。

「去去去!這才不是鬥嘴咧!算了啦!不和你說了，我還得去準備藥材，小姐發作過後可要好好的補補身子。」

「我陪你去。」藺子倫跟上。

「幹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你跟。」

「天黑了，你不怕嗎?」藺子倫知道她怕黑的毛病。

「嗄，哦，這……好吧!讓你跟啦，不過不是因為我怕黑喔!」小綠沒必要地強調。

藺子倫嘴角勾起一抹寵溺的笑。

「是是是，是我愛跟，不是因為你怕黑。」

「喂!藺子倫，你那是什麼口氣啊?」

「沒有，是你聽錯了。」

「哼!諒你也不敢……」聲音漸行漸遠，他們都沒發覺，在隱密的暗處，有三雙不軌的眼睛正窺伺著一切。

房裡，風潮生來到花如雪的床邊，痴然的望著熟睡中的人兒，幾日不見，相思成災哪!

像是有所感應般，花如雪眉頭微微蹙起，然後便緩緩的睜開眼睛。

兩人視線交纏，花如雪沒有受驚，沒有害怕，漾出了一抹柔柔的微笑。

「你回來了。」一聲輕柔的尋常話，讓風潮生喉頭微梗。

「嗯。」風潮生低應，在床沿坐下。

因為與九指怪叟對了一掌，他受了嚴重的內傷，不過他仍拚命的趕了回來，就為了幫她驅寒。幸好，即時趕上，她尚未發作。

「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酉時末了。」風潮生輕撫著她的發，是到了她將發作的時辰了。

「酉時未了……」花如雪低喃。沒有問他此行的結果，因為看他的表情，她就猜到了。

見她如此，他在心裡斥責自己的無能!

「如雪……」

「嗯?」花如雪微笑輕應，偏過頭來望著他。

「抱歉，我沒能拿到鳳凰。」她天生帶來的寒毒，需要鳳凰來進行「浴火重生」的治療才能完全痊癒。得知齊曉蝶因為反對這樁親事離家出走，他就知道要得到鳳凰，就必須想別的辦法了。

毋需娶齊曉蝶，是讓他鬆了口氣，但是鳳凰呢?

他原本打算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將它搶過來，就算殺了齊曉蝶，他也不會手軟!為了她，他甘願背負所有的罪孽，只是……他沒想到會碰上九指怪叟和三手老童。

九指怪叟的話，讓他猶豫了。同是人生父母養，你該將心比心才是，莫要凡事唯我獨尊，這也算為那姑娘積陰德吧!

「不要緊的，風大哥，如雪不需要鳳凰。」

風潮生不舍的擁緊她，他知道，以如雪善良的心性，若得知他的作為會有多麼痛心，她肯定寧死也不願吧!

「我不想再看到你每次寒毒發作時那種痛苦。」每次發作，他的痛並不比她少啊!

齊曉蝶要用鳳凰為殷祁進行浴火重生的療程，而鳳凰經過一次浴火重生的療程之後，就必須再等半年才能再次使用，他怎能讓如雪再忍受半年的痛苦。

可是……他知道三手老童說的沒錯，殷祁已經不能等了，而花如雪還能等，更何況鳳凰是齊曉蝶的東西。

「風大哥……」

「你放心，如雪，我雖然暫時沒能拿到鳳凰，不過卻巧遇了神醫三手老童，他允諾等手上一名重病患者無生命之虞後，便會前來為你治病，也許根本毋需用到鳳凰也說不定。」

「讓你費心了……」

「傻瓜，為了你，我心甘情願。」

「風大哥，扶我起來。」花如雪突然道。

「你想做什麼?」風潮生將她扶起。

花如雪對他溫柔的一笑，從枕下拿出那幅「風花雪月」的綉品，她已經將它做成劍袋。

「這送給你。」

風潮生將它打開，發現是什麼東西之後，心下微悸。

「這……」

「這是劍袋,這圖名叫『風花雪月』，從今爾後，如雪與你一同背負這劍上的一切。」

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酸了，融了，那九指怪叟莫非已窺知天機，所以才對他說了那段話?

毅然決然的，風潮生將長劍套入劍袋中，以繩索將它縛緊。為了她，他甘願就此封劍。

「從今爾後，『無情劍』就此封印，不再出鞘。」

今夜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為花如雪驅寒後，花如雪陷入必然的昏睡，而風潮生則跟蹌的起身，倒向一旁，嘴角溢出血絲，內傷加上真氣耗損，讓他幾乎虛脫。

他勉強保持清醒，咬牙忍過五臟六腑劇烈的疼痛，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絲，然後靠著牆，盤腿而坐，打算運功療傷，只是他忘了，自己真氣耗損過劇，暫時根本無法為自己運功療傷。

「呵!」風潮生背靠著牆，自嘲的一笑。

「哈哈哈……」一聲狂笑在這夜深入靜之時突兀的響起，風潮生一凜，咬牙站起身子，挺立於床前，嚴陣以待。

張耀三兄弟大大方方的踢開房門，囂張的態度完全不將風潮生放在眼裡。

「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說會回來就真的回來了。」張揚佩服極了，他們原本並不知道大哥為何堅持要等十五月圓之日，在風潮生離開好幾日之後，也以為這一次可能空等了，沒想到在最後關頭，風潮生還是出現了，而且，也解了他們的疑惑。

「美人窩、英雄冢，風潮生，你也不用死撐了，你現在應該連站都站不穩了才對。」張耀得意張狂的笑著，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要順利許多，這風潮生不只真氣耗損，似乎也受了內傷。

「原來是耀武揚威四兄弟之三，少了一個，如何耀武揚威?」風潮生冷聲嘲諷，心下已知他們為何而來了。該死的，這尚書府的守衛為何如此鬆散?

「逞口舌之能也只有現在了，風潮生，今夜我們兄弟就要拿你的首級到二弟的墳前祭拜!」

「那也要你們有那個本事!」風潮生冷傲地道，欲拔劍，才想起他已然封劍。

張耀張狂的一笑，三兄弟出掌朝風潮生殺去。

風潮生赤手空拳應付張氏三兄弟，唯一的念頭便是保護花如雪，他必須將這三人逼出卧房。

凝聚僅存的一口真氣，他見招拆招，只守不攻，並一步步將三人逼出卧房，他等著唯一的機會，一舉將三人擒下，因為他已無餘力。

在久攻不下風潮生時，張氏三兄弟已經開始顯得焦躁，在風潮生體力真氣已然透支的狀況下，他們竟然還拿不下他，這讓他們對風潮生產生了懼意。

風潮生等的就是這一刻，提起一口真氣，他飛縱而起，閃過三人已現亂勢的攻擊，緊接著他的身軀以極快的速度飛旋在三人之間，揮出致命的一擊——

慘叫聲在下一瞬間隨著三道破敗身軀向後飛去時響起，然後跌落在地上再也沒有動靜。

確定三人已無威脅之後，風潮生凝聚的真氣霎時潰散，口中噴出一道血水，腿一軟，單膝跪在地上。

他劇烈的喘息，勉強自己起身，打算回到卧室里，可尚未踏出一步，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雪，緩緩的飄下，在黎明前這最黑暗的時刻，降下今年冬天第一場雪……

陪著小綠的藺子倫突然蹙起眉頭，望向飛雪閣的方向，他好像聽到了什麼……

「嘿!下雪了!」小綠仰頭輕喃。

「小綠，你在這兒等著，不要亂跑，我去去就來。」他立即交代。

「等等!」小綠即時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裡?」

藺子倫猶豫了一下，若讓她知道飛雪閣可能出事了，她肯定不會安分躲著。

小綠見他猶豫的樣子，一向精明的她立即有了聯想。

「你聽到了什麼?你剛剛突然望向飛雪閣，難道……小姐那裡出事了?!」小綠愈是猜測，愈是心驚，再也顧不得什麼，拔腿就往飛雪閣跑。

「小綠，有風公子在，小姐不會有事的。」藺子倫連忙跟上。

「風公子耗費真氣為小姐壓制寒毒，也許……也許……」小綠說不出口，但是心下卻更焦急了。

「抓住我，我帶你過去快些。」藺子倫攬住她，在她雙手環上他的頸項時，縱身飛躍，施展輕功飛掠至飛雪閣外。

「我的天啊!」首先入目的是地上那兩具像是屍體的東西，然後便是倒在另外一邊的風潮生，以及一個拿著匕首意圖殺害他的人。

「住手!」藺子倫放下小綠，身子朝前掠去的同時，也揚聲大喊。

拖著重傷的身體，張耀原本是想趁機了結風潮生的生命，沒想到半途卻殺出個壞事的人，讓他佯裝昏迷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機會就這麼枉費了。

殺不了風潮生，他也不能死在這裡，可是打一定打不過那個人，逃也無路可逃，只能竄入卧房，看到床上的花如雪，立即抓起她當人質。

「呀!小姐!」小綠尖叫。

「放開小姐!」藺子倫晚了一步，懊惱極了。

「別過來，否則我就一刀殺了她!」費力的架著昏睡的花如雪，張耀厲聲喝斥。幸好花如雪生得纖瘦，他還撐得住，更何況要活命，這護身符可不能掉。

「小綠，你去看看風公子。」藺子倫吩咐。

「好。」小綠立即蹲下身子。「風公子?風公子?」她探了探他的鼻息，鬆了口氣。「幸好，還活著，可是卻叫不醒，怎麼辦?」

「小綠，去召集府內的守衛……」老爺為官清廉，除了月俸之外並無太多的收入，所以根本養不起太多的護衛，以至於宵小如此容易闖入府內。

「不準去，要敢去的話，我就讓你家小姐見血!」張耀威脅，匕首架在花如雪的頸項，看了讓人驚駭。

「你以為你還能逃出這裡嗎?」藺子倫冷聲怒道。

「我會離開，你也會眼睜睜的放我離開，你們不想看你家小姐香消玉殞吧!」張耀陰狠地道，加重了手勁，讓他們知道他是認真的。

「好，只要你放了小姐，我讓你安全離開這裡。」藺子倫妥協。

「哼!不可能，你家小姐要跟我走。」張耀才不會傻傻的放掉護身符。

「你別太過分。」

「讓開，我不想和你們多說廢話!」張耀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風潮生不知道會昏迷多久，他得早點離開才成。

逼近門口，命令他們讓開，他拖著花如雪戒慎的跨出房門。

「風公子，小姐被抓了!風公子!」小綠對著昏迷的風潮生大喊。

「閉嘴!」張耀怒吼，抖著身子望向昏迷的風潮生。

藺子倫立即把握機會竄上前，打算趁他分神之時救回花如雪，不料張耀太過謹慎，揮舞手中的刀子，差點劃過接近的藺子倫。

「不準過來!」張耀大喊，退後的腳步加快了。「站在那裡不準動，否則我就拿她開刀，你們向前一步，我就划她一刀!」

「不!我們不過去，不過去，你不要傷害小姐!」小綠哭喊。

「你們最好乖乖聽話!」張耀得意的說，抓著花如雪，逃離花府。

「小姐——」小綠哭喊著，跪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小綠，先救人!」藺子倫率先冷靜下來。「你趕快去稟告老爺夫人，先救風公子，我悄悄的跟上去，看能不能伺機救出小姐……堅強一點，小綠!」他喊。

小綠點點頭，抹去眼淚。

「藺子倫，你一定要把小姐救回來啊!」

「我會的……誰?!」藺子倫突然轉身，朝著院落入口喊。緊接著，他們看見一個人右肩上扛著昏迷的花如雪，左手則拖著昏迷的張耀，緩緩的走進來。

「小姐!」小綠喊著，衝上前去。

藺子倫即時拉住她，戒慎的望著這張有點面熟的臉。

「閣下是……」

「靈天尊。」靈天尊報上名。「我是紅兒的義兄，怎麼?不打算帶回花姑娘了?」

兩人立即上前，從靈天尊手中接過花如雪。

靈天尊將人交給他們之後，直接來到風潮生旁邊，一把將他扛起，準備離開。

「你要將風公子帶到哪裡去?」藺子倫急問。

「帶他去救命!」靈天尊冷淡地道。

「風公子很嚴重嗎?他會有生命危險嗎?」小綠擔憂極了。

「真氣盡散，五臟俱傷，再不快點護住心脈的話，功力盡失事小，喪命事大。」他沒想到會湊巧碰上這件事，也慶幸自己湊巧碰上，正好還他一個人情。

小綠倒抽了口冷氣，難過的搗住嘴，小姐會很傷心的。

「這裡的善後就交給你們自己打理，告辭了。」

「小綠，現下不是難過的時候，先安頓好小姐再說吧!雪愈下愈大了。」藺子倫提醒她，抱著小姐進屋，交給小綠打理。

「小姐如果知道風公子傷的那麼嚴重，一定會很傷心很自責的。」

「那就不要讓小姐知道。」藺子倫道，轉身離開飛雪閣，處理善後去了。

不要讓小姐知道……可……瞞得住嗎?

飄落的雪漸漸將一地殷紅的血跡掩蓋，彷彿一切從沒發生過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