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只有身為他的妻子,才願意為自己做這些事不是嗎?
他不能再當她是個只會躲在後頭,需要自己保護的小丫頭,而是一個能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女人了。
「多吃一點。」有些話說不出口,他只能用行動來表示,見芝恩只是吃著飯,也沒挾菜,便挾了口山筍到她碗里。
這個突如其來的體貼舉動,讓芝恩愣了好幾下,望向相公依舊嚴酷的俊臉,不禁受寵若驚,莫非是感謝她方才訓斥雲景行,才會主動為她挾菜?
這麼一想,令芝恩臉色泛紅,甜滋滋地笑說:「多謝相公。」只要能得到回應,就算再微小,都能讓她勇氣大增。
她不禁有些懂了,相公是個不擅長把感情放在嘴巴上的人,而是用一些小動作來表達,只要細心觀察,一定可以更加了解他。
靜默片刻,雲景琛艱澀地啟唇。「至於娘的事,方才你也聽景行說了,那都已經過去,我不希望再聽到有人提起。」
芝恩見他不欲多談,只好回了一句「是,相公」,把所有的疑問又吞回去。
用過早膳,雲景琛便進了書房,一時半刻不會出來,她想了又想,既不好詢問當事人,只好從堇芳口中探聽,希望得到答案。
「二奶奶想知道什麼?」堇芳小心翼翼地問。
「就是……相公和三房奶奶之間,曾經有一段過去……」她猶豫了半天,終於問出口。「那是真的嗎?」像堂弟妹那般的絕色女子,只要是男人見了都會動心,何況相公又是正常男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堇芳這才放下心來,還以為主子是要問有關大太太的事。
「哪來的過去,是二奶奶想太多了,三房奶奶不過是太夫人的外甥孫女,曾經來府里陪伴過太夫人一段日子,上頭的長輩見了相當喜歡,因為二爺較為年長,本來就應該先娶,誰知她最後嫁的是堂少爺。」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聽雲景行的口氣,相公似乎也喜歡對方,並不像堇芳說的那麼簡單。
「是啊!」堇芳點頭。
芝恩只要想到相公心裡有過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最後卻嫁給自己的堂弟,還要同住一個屋檐下,一定很痛苦。
「二奶奶怎麼了?」堇芳見她似乎快哭出來了,連忙關心。
芝恩搖了搖頭,她只是替相公難過,更怕一輩子也無法取代對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過就算如此,她也會盡最大的努力,讓相公喜歡上自己。
待主僕倆走進小跨院,坐在石階上等她來到的亭玉馬上興高采烈地奔了過來。
「二嫂陪我玩……」
「好,二嫂陪你玩。」芝恩暫時拋去煩惱,朝小姑笑說。
睡到大半夜,芝恩感覺到躺在身邊的男人有了動靜,有些迷糊地掀開眼皮,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然後在昏暗的光線下,聆聽著腳步聲走到門口,最後開了門出去。
天都還沒亮,相公要上哪裡去?是去書房嗎?
芝恩來不及思索,身子已經跟著動了起來,迅速地穿上襖裙,套上繡花鞋,躡手躡腳地離開寢房。
幸好今晚的月色明亮,一輪圓月就高掛在天上,還是可以看清天井四周,不至於需要摸黑行走。
她左右張望一下,瞥見高大身影正往西側走去,趕緊尾隨過去,芝恩也知道不應該跟蹤,但好想多了解這個男人,只有這麼做了。
待芝恩見到他在那扇上了大鎖的小門前停住,不禁愣住了,大半夜的跑來這裡,難道裡頭真有什麼秘密?
此時的雲景琛緊握著鑰匙,在門外站了片刻,這才打開大鎖,推門進入。
「他進去了……」芝恩躡手躡腳地上前,不過只敢躲在門邊,往裡頭偷看,其實裡頭什麼也沒有,只是座很小的院子,一眼就可以看盡,就好像只是為了將那口水井封在裡頭。
雲景琛站得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地面對那口水井,不知在想些什麼,但是那背影卻又是如此哀傷和悲憤……
水井?
腦中陡地靈光一閃,讓她馬上露出震驚的表情,還險些叫出聲來,急忙用手心撝住嘴巴。
難道裡頭那口水井就是……
芝恩依然搗著唇,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具流露傷痛的高大身影,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樣,難怪相公會特地把它封起來,只因為不想看到它。
娘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根本就沒有過去,她可以肯定,那道傷害還深深地烙印在相公的心底,外表看不出來,裡頭卻流著膿。
「相公一定不希望讓人瞧見現在這副模樣……」芝恩很想進去安慰他,但也知道現在還不行,只會令他難堪,最好的方式就是當做不知情。
她悄悄地回到寢房,重新躺回床上。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撫慰相公的心呢?
芝恩了無睡意,望著帳頂思忖,一個當娘的人,真的會狠得下心丟下三個孩子投井自盡嗎?她並不了解當寡婦的心情,會因為耐不住寂寞,而真的跟男人私通?
這些問題在芝恩腦中盤旋不去,卻怎麼也想不通,如果是她,相公若真的發生不幸,絕對不會尋死或改嫁,不是為了貞節牌坊,也不是為了得到眾人的敬重和表揚,而是為了孩子。
不管將來的日子過得再艱苦困難,她也要親手把孩子扶養長大,就像娘為了生下自己,寧可犠牲性命一樣。
所以芝恩真的不明白婆母是抱著何種心情,選擇投井自盡這條路,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
就在這時,房門發出呀的一聲,被人推開來,她趕緊背過身去,感覺到相公輕手輕腳地上床,面向外頭側躺,過了許久,都沒有動靜,似乎已經睡著了,芝恩才全身放鬆。
她也累了,困意跟著襲來,不過睡得很不安穩,又作了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夢,腦袋變得很沈重。
第二天,芝恩見相公神色如常,她卻在窺探「秘密」之後,無法再以平常心看待,多希望他能把心中的憤懣、委屈,都跟自己傾吐,她真的願意傾聽。
要到何時,他們才能成為一對相知相許的夫妻?相公才願意信任自己,肯對她傾訴心事?
【第五章】
五月中旬,由於一批鹽需要運送到銷鹽口岸販售,身為「運商」的雲景琛便帶著兩位庶出的堂兄弟出門。
芝恩雖然不舍,但也只能為他打包細軟,另外又放了一小瓶保和丸,萬一在外頭吃壞肚子,或腹痛時可以服用,以及外傷藥膏,要是不小心受傷,也可以應應急,雖然不希望用上,但還是以備不時之需,以前還在娘家時,爹每次出門,她都會準備這些,然後交給隨行的奴才帶著。
「相公路上小心。」她說。
雲景琛在長袍外頭套了件琵琶襟馬甲,腰上系著荷包,看似沒有表情的黑眸覷了下芝恩那雙泛紅的眼眶,很想叫她不要哭,又不是不回來了,偏偏這種肉麻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祖母有八姑和三叔、三嬸他們在照顧,不必你操心,只要顧好謙兒和亭玉就成了。」
「是。」芝恩猛點著頭。
待他轉身往門口走,被一雙小手從身後抱住。
「相公要早一點回來。」芝恩哽聲地說。
雲景琛覺得心頭最堅硬的部分,漸漸地軟化,將手掌輕覆住環在腰上的小手,再度出聲,口氣不再硬邦邦的,多了一絲鐵漢柔情。
「辦完事就回來。」
芝恩依依不捨地鬆開環抱。「是,相公。」
「我走了。」雲景琛邁開大步地跨出寢房,否則真會不打算出門,有這種念頭還是頭一遭。
芝恩也跟著出去。「阿瑞,要好好照顧二爺。」
隨行的阿瑞連忙躬身,並回了一句「二奶奶放心」,然後趕忙跟上主子的腳步,踏出肅雍堂。
而等在院門外頭的還有雲景初和雲景容兩兄弟,他們跟芝恩見過了禮,便隨著雲景琛往西邊角門走去。
她痴痴地凝望著相公離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人影,還是不肯把目光收回。
「二奶奶別再看了,二爺都已經走遠了。」堇芳取笑地說。
聞言,芝恩臉蛋微紅。「也不知相公這趟出門會去多久?」
堇芳遢以為主子知道。「二奶奶沒問二爺?」
「我不敢問,怕相公覺得煩。」芝恩尷尬地回道。
「其實二爺只是外表看來不好親近,也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只要不是有關府里的禁忌……呃,總之不要提起過世的大太太,自然不會有事。」堇芳暗罵自己嘴快,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壷。
芝恩看著她,探詢地問。「包括那間上鎖的小門,也是連提都不能提?我知道裡頭有一口水井,和相公過世的娘有關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