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帝來訪過後十多天了,管玉一點動靜也沒有,整天待在無憂山莊內吟風弄月、賞雪吟詩、花間撫琴,過著琴棋書畫詩酒花,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悠然自在的當他的大名士,似乎完全忘了皇帝交付給他的任務了。
「少爺,您打算哪天出門?」管玉的侍僮伴鶴忍了好多天,終於問出口了,「難道您忘了那件事?」
「哪件事?」管玉正聚精會神的在鑒賞一隻烏心紫檀木製成的多寶格,這隻多寶格不但精雕細琢,內層所放的古玩更是價值非凡的稀世奇珍,例如用碧玉、珊瑚、瑪瑙仿造真花真樹,按比例縮小的盆栽,工筆細繪的鼻煙壺,半顆核桃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
「就是前些日子皇上託付您的那件事嘛!」伴鶴著急的提醒。
管玉放下手中一隻象牙雕刻的小舟,淡淡的問:「伴鶴,老實說吧,葉公公給了你多少好處?」
「啊?這……少爺,」伴鶴一下子大窘,結結巴巴的說,「您怎麼知道……我收了……葉公公的銀子?」
「你以為在背地裡搞鬼,我就不知道了?」管玉好笑的看著他,「我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哪天被你賣了,恐怕還幫你數銀子呢!」
「小的對少爺絕不敢有半點不敬之心,再說少爺這麼聰明,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少爺面前搞鬼。」伴鶴慌忙澄清。
「那你就老實說吧,你跟葉公公要了多少好處?」
「這個……」伴鶴抓了抓頭髮,難為情的低下頭,「其實也沒多少啦!」
「沒有多少?這葉公公和皇上也太小氣了!」管玉不動聲色的搖著頭,「伴鶴,平常你跟著我粗茶淡飯的,日子過得頂辛苦,不如我按兵不動,等葉公公再來向你打聽消息時,你就可以再多敲他兩筆,也權充是我對你的一點慰勞。」
伴鶴一聽大驚,他足足收了葉公公一百兩銀子,要是管玉再這麼不動如山,只怕他有命收銀子,沒命花銀子了。不過好在他很清楚管玉的為人,立刻跪了下來,「少爺,您就當疼我吧,這筆錢是葉公公硬塞給小的,我可沒有主動向他要。再說,葉公公塞過來的錢,小的又哪敢不收?」
「嗯,那不錯呀,平白無故還有人送錢給你,我看你就快走運了嘛!」管玉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少爺,別損我了,我是什麼人哪,葉公公哪瞧得上我呢?」伴鶴伶俐的反駁,「還不是代少爺賞我嘛,葉公公的意思是要我好好伺候少爺,總之小的只領少爺的情,也只謝少爺的賞。」
管玉白皙的臉上微現笑容,「看不出你倒是越來越精了,也懂得拿我的招牌在外頭招搖撞騙。既然是你收的錢,那麼當然是由你去辦事,這件事與我再也不相干了。」
伴鶴刷白了臉,急急嚷道:「少爺,小的再不敢了,您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我問你,葉公公賞了你多少?」
「回少爺的話,葉公公先給了小的一百兩銀子,又說了,事成之後再給一百兩。」伴鶴不敢再有隱瞞,老實的說。
「這生意倒不錯,我去賣力氣、費心思,你卻不動聲色,在這端安享了兩百兩銀子。伴鶴,下回有這麼好賺的生意,你也介紹我一回。」
「少爺說笑了,小的是跟了您這位天下第一才子,才能有這好處。」伴鶴陪笑的說,「要不這樣,怎麼能讓人知道少爺您這天下第一才子的出奇之處呢?」
管玉看看伴鶴,語氣有絲不悅,「你可越來越會說話了,平日里也不知道你怎麼仗著我的名義,在外頭騙了多少。」
「少爺,人家都說小人全仗大人遮,不過小的可沒沾到您什麼好處,少爺您這三年來隱居在無憂山莊里,空有滿腹才學,外頭可沒半個人知道。」伴鶴看見管玉不再生氣了,大膽的說:「現在隨便冒出個小姑娘,就敢稱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簡直不把少爺放在眼裡。」
「你千方百計就是要我去鬥鬥那位程府的千金就是了。」管玉嘆口氣,「唉,那天我不該一時忍不住氣,中了皇上的詭計,答應他去對什麼聯,人家出這對聯目的是要招親,而我根本就不想娶這種侯門繡戶的刁蠻千金呀!」
「少爺,聽說程姑娘是十分標緻的美人兒,就是娶了也沒什麼不好嘛!」
「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管玉低嘆一聲,他的眼眸朦朧如霧,一名嬌俏少女的纖麗身影飄浮在茫茫的霧氣中,明亮晶瑩的星眸、俏皮的笑靨,嬌音謔語,無限可人,只是這幾年來尋尋覓覓,伊人芳蹤仍是杳然,只有一絲如煙的記憶留在他的心上眉間,無計迴避。
「少爺,怎麼又吟起詩來了?」伴鶴好奇的看著管玉,這三年來他不時會有這種落寞、惆悵的神情出現。
「唉!我的心愿何時才可以實現呢?」管玉搖了搖頭,大夢初醒似的問道:「伴鶴,你剛才說了什麼?」
「少爺,娶不娶程姑娘是一回事,以後再談嘛!再說,您就那樣有把握,一定贏得了這位侯爺千金嗎?人家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哩!萬一您羸了,皇上不是許了您可以要求任何事,那時候您就說要退婚不就結了?」
「為了兩百兩銀子,你有的沒的說了兩車子的鬼話,無非要我出面罷了,」管玉瞪了伴鶴一眼,「總之就是非讓我去替你賺那兩百兩銀子不可。」
「少爺未免太小看伴鶴了,我的眼界再小,也還看不上這兩百兩銀子。」伴鶴嘟著嘴說,「人家是認為您准嬴定了,不收白不收,這才拿了;早知道您根本怕輸不想去,我就不收了。這樣好了,明天我就退錢給葉公公,跟他說我家少爺怕輸,不比了,這錢我也不敢收了。」
「笑話,我怕輸?哼哼,」管玉不高興的一甩袖,「瞧你們個個把那位侯爺千金說成了三頭六臂的人物,我就不信,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了不起!」
「程姑娘有什麼了不起我可不知道,總是要親眼見過了才知道呀!」伴鶴慢吞吞的吐出話來。
「親眼見過才知道?」管玉的腦中靈光一閃,「對呀,我可以先去見見這位侯爺千金,掂掂她的分量。」
「少爺,您在說什麼?」
「哦,沒什麼。」管玉臉上浮起一個詭秘而狡黠的笑容,「伴鶴?你不是希望我去和程姑娘比個高低嗎?那麼你得先替我辦件事。」
「少爺,您終於要去了?太好了!」伴鶴雀躍萬分,「有什麼事要交代,少爺儘管吩咐,我馬上去辦!」
「嗯,你派個人去和程府前後門的幾戶鄰居說好,盯著程府的門戶,只要程大小姐一出門,立刻跟著她,同時馬上通知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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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天寒,定遠侯爺府里的幾枝梅花開得正艷,淡淡的梅香穿堂過室,直飄向西廂深處的一座繡閣里。
「哎,好無聊!」曉彤伸了個懶腰,靠在南窗的炕床上,「一整天什麼事都沒發生,又不能出去玩,真是沒意思透了。」
「小姐,廚房令天有新式點心呢!」菱兒端著果、茶進來,「是京城最有名的茲蘭齋特地派人送過來的,有你最愛吃的松子核桃糖,配上一壺剛沏好的茉莉香片,你快過來嘗一點吧!」
曉彤無心無緒的望著窗外,「我不想吃,來來去去不是玫瑰糕、就是松子糖,這會兒膩死了,誰想吃這些甜食呢!」
不過菱兒並沒聽見,一個人在桌旁忙忙碌碌的斟茶、擺果碟,直到發現曉彤並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的過來吃點心,才有些奇怪的看著曉彤,詫異的問:「小姐,你今天怎麼啦?」
「我覺得好無聊,整天悶在這間屋子裡,哪兒也去不成,」曉彤看看窗外晴朗的冬日天空,「雪也停了兩、三天了,連想堆個雪人都沒法子。」
「原來你是太悶了。這也難怪,老爺說了,要你乖乖待在繡房里……」菱兒的同情心只維持了一下下,很快的警覺到這是曉彤的陰謀,連忙搖著手,「小姐,你別害我,我不會幫著你溜出去的,這一回無論如何我都不幫你。」
「菱兒,你先聽我說嘛……」
曉彤的話才說了一半,菱兒就已經用雙手掩住耳朵,一邊還將頭搖得像個博浪鼓似的,口中直嚷著:「不聽,不聽,我什麼都不聽,也不會幫你。」
曉彤為之氣結,可是又拿她沒辦法,只好閉上嘴巴不說話。
菱兒看著曉彤,神色有些歉疚,「小姐,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大冷的天,外頭也沒什麼好逛,何況老爺要你留在家裡好好學做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他要是知道你又溜了出去,我可要倒大楣了。」
「好吧,反正我待在家裡也沒什麼損失,只是聽說護國寺這三天有廟會,本想帶你去逛逛,上回我買的那些柳條編的小籃子、竹雕的小香盒,你不也很喜歡?這回本想帶你去,讓你自己挑一些,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就在家睡覺好了。」曉彤抬著眼皮,故意不在乎的說。
菱兒一聽,真是心癢難耐,她最愛逛廟會了,尤其是攤販們賣的各種小吃食、新奇玩意,更是吸引菱兒,可是她是曉彤的貼身侍婢,曉彤大門不出,菱兒也就得跟著二門不邁,一起悶在家裡。
「小姐,你說護國寺的廟會熱鬧不熱鬧?比起咱們前次逛過的白塔寺,不知道哪個比較好玩?」菱兒小聲的問。
曉彤抿嘴一笑,「當然是護國寺的廟會好玩,光是護國寺的規模就比白塔寺大得多,平時的香客就很多,廟會時當然更熱鬧了,而且護國寺前的各種攤子也比白塔寺多上許多哩!」
「真的呀?那一定是好玩極了,要是能去一次就好了。」菱兒不勝嚮往的幻想著護國寺廟會的繁華盛景。
「別再想了,反正你也不肯幫我溜出去。」曉彤故意刺激菱兒,「咱們是去不成護國寺廟會,更見識不著那一番熱鬧了,還是留在家裡好好刺繡吧!去拿我的繡花棚子過來。」
「刺繡?小姐,你該不會真的要做那又無聊又單調的事吧?」菱兒張大了眼睛,「你什麼時候對刺繡感興趣了?」
「今天呀,既然要留在家裡當淑女,就當得道地一點。」曉彤認真的瞅著她,「當然啦,你也得一起刺繡,學點規矩。」
「什麼?我也要一起刺繡呀!」菱兒大叫起來,「小姐,你饒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針比拿鋤頭還重呢!」
「咦?你不是很贊成我爹的說法,要我學習當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嗎?」曉彤笑咪咪的說,「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兩個就乖乖的學刺繡、縫紉等女紅,我都開始繡花了,你當然也得跟著綉呀!」
「綉就綉嘛!老是叫人家做東做西!」
菱兒嘟著嘴拿來。一架綉棚,上面的繡像圖案已擱用筆描好了,是一幅「喜鵲蹬梅圖」,曉彤裝模作樣的拈起了針,在粉紅絲鍛上綉了起來。上頭的一隻喜鵲已經綉好了,不過那是曉彤的大嫂來教她的時候代繡的,第二隻喜鵲才完成了一個鳥頭,曉彤就從翅膀開始接下去綉,菱兒則幫忙綉角落的紅梅。兩人的針線功夫都不行,做沒一會兒,菱兒就弄斷了針,而曉彤也被針扎了好幾下。
「哎喲!」菱兒突然大叫一聲,原來她的手指也被針扎了,「痛死人了。」
「怎麼了,菱兒?」曉彤欺身過來看了看,「你也太不小心了,快拿絲棉包紮傷口。」
「不用了啦,也沒什麼大傷。」菱兒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皺著眉說:「刺繡真是麻煩呢!哎呀,小姐,我不行了啦!」
「唉,就是嘛!咱們的手工和大嫂繡的差太多了,而且有大嫂繡的這隻喜鵲在旁比著,反而更折損咱們的信心,看來我還真沒有當淑女的本事。」曉彤吸吮著被針扎到的手指,自認失敗的抱怨著。
「小姐,咱們不綉成不成?我弄不來刺繡的!」菱兒拋下折斷的針,苦著臉說:「為什麼當淑女就得要學繡花呢?」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曉彤指指窗外如一朵雲飄過的倩影,「不過你看我大嫂,就是我爹最誇讚的淑女了,她不只會繡花,人又貞靜賢淑,見了人還沒說上三句話臉就紅了,笑的時候絕對不會露出牙齒,走路的時候身上那一大串玉佩不搖不動,一點聲音也沒有,有時候我真服了大嫂。」
「少奶奶那樣的淑女?算了吧!」菱兒對著曉彤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才忍不住的爆笑出聲,「小姐,我看你根本是做不來的,而且當那樣的淑女也太沒意思了,我看咱們還是溜出去逛廟會好了,別當什麼淑女了。」
「怎麼?你又改變心意,不怕被我爹責罰了?」曉彤好笑的糗她,「現在你也知道當淑女沒意思了?」
菱兒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小姐,你就別再挑我毛病了,原先我並不知道當淑女這麼枯燥,要不然才不會勸你當什麼淑女呢!你還是最適合當個自由自在的才女上,這對你、對我都好。」
「好什麼?好帶著你不時溜到外頭去玩?」曉彤拉高姿態,「剛才是誰說再不幫我溜出去,還勸我在家安分守己的呀?」
「哎呀,我的好小姐、好祖宗,菱兒知錯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口沒遮攔,說錯了話。」她俏皮的拉拉曉彤的衣袖。
看菱兒急著要去逛廟會的模樣,曉彤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你以後還說不說那些要我當淑女的話!」
「再不說了,小姐。」菱見拉拉曉彤的手,「天色不早了,咱們要逛護國寺可得出發了,要不遲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曉彤嫣然一笑,輕移蓮步,隨著菱兒往後花園的側門鬼鬼祟祟的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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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寺位於北京城的中心點,是一處非常熱鬧繁華的地方,不但寺廟本身建築宏偉,裝飾金碧輝煌,更是京城裡香火最鼎盛的一座佛寺,寺前的大廣場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定期的廟會。
曉彤和菱兒對護國寺都不陌生,定遠侯夫人逢年過節都會來燒香祈福,曉彤和菱兒也陪著來過好幾回,只不過每次定遠侯爺府的女眷們前來進香,不但一路上有層層的護衛簇擁,而且還特別交代將寺里的一般香客請出去,在完全「清場」的情況下,才讓她們進入護國寺。因此護國寺前的熱鬧廟會,曉彤和菱兒兩人都只是耳聞,卻沒有親自逛過。
「小姐,這裡好熱鬧喲!」菱兒看著人來人往的廟前街,又興奮又緊張的拉著曉彤的衣袖,「我的眼睛都看花了,不知道該怎麼逛呢!」
「你真是沒見過世面。」曉彤雖這麼說,其實自己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繁華的鬧市來,「咱們先慢慢的逛一圈,一攤一攤的看過去,遇到什麼特別有趣的地方,再停下來仔細玩。」
曉彤和菱兒站的位置是街頭,沿街兩排全是小吃攤,有綠豆丸子、涼粉、風糕、烙餅、水煎包子、涼糕、炸面果、筋餅、荷葉餅、冰糖葫蘆、油茶、炸小蝦……香味四溢,還有水果攤上堆得高如小山的凍柿子、凍梨,菱兒的嘴不覺饞了起來,可是又不知該選哪一樣小吃才好。
「個個都是好吃的,就是不知道該選哪樣?」菱兒已經在兩、三個攤子前繞了半天,總是下不了決心,「吃塊風糕、來碗涼粉,還是……」
「我看你呀是什麼都想吃!好吧,你慢慢選,我要過去買張荷葉餅。」
菱兒怕走丟,只好依依不捨的買了塊涼糕,就緊隨著曉彤往下走,走著走著已經到了廟門口。這一帶全是賣各種婦女用品、小孩玩具的,繡花絲線、戴在頭上的通草花、黃楊木梳、綢緞布匹、仿製的骨董小擺設、假的翠玉鐲、假的金鉑珠串,雖然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可是也一樣華光璀璨,令人目迷五色。
曉彤和菱兒一一看過,最後驚喜的發現一個攤子上插滿了紅紅綠綠的風車,迎著風骨碌碌的轉得飛快,有趣極了!另一個攤子上是各種蘆葦葉子編的花鳥魚蟲,一隻只栩栩如生,曉彤看上了一條草編金魚,可是又舍不下一隻大紅風車,想了半天還是都買了,和菱兒一人拿著一樣。
「小姐,要不要進廟裡去燒個香?」經過護國寺正門口時,菱兒問。
「嗯,既然來了,就進去燒一炷香也好,往常陪娘和大嫂來燒香,總是只有咱們一家人,從沒見過別的香客,這回正好可以和別人擠一擠。」
「是呀,也許人多勢壯,求神拜佛的聲音大些,那些佛、菩薩會比較容易聽得見,說不定許的願也會比較靈呢!」
「虧你想得到這上頭,」曉彤笑了起來,「你怎麼不說人那麼多,一人一個願,可要讓菩薩忙死了呢!我們只去燒住香、盡個心意就是了,又何必非許什麼願不可?」
菱兒扮了個鬼臉,「哼,人家是想為你許願,求菩薩早一天賜下一位天下第一大才子,好做小姐的如意郎君呀!」
「你這鬼丫頭,看我怎麼教訓你!」曉彤嗔怒的揚手想打菱兒,可是她早已機伶的往人群中一躲,閃進廟裡去了,曉彤也立刻跟了進去。
就在曉彤的身影消失在護國寺的廟門時,一名原先坐在廟口石階上打盹的花甲老翁突然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曉彤的倩影。
「原來是她!」老翁的臉上露出奇特的笑容,那一雙漆黑晶亮、精光閃爍的瞳眸中也彷佛燃燒著火焰,「想不到我竟因此找到了她,真是太有趣了。」老翁自言自語的說完,立刻尾隨著曉彤的腳步走進了護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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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彤跪在護國寺的大佛像前,雙手持香、垂眉斂目,宛如觀音大士身旁的玉女。她低低的念了幾句話,又向前拜了幾拜,睜開眼睫準備站起身時,才發現有人壓住了她的裙角。
她回頭一看,竟然是一名留著長長鬍須的花甲老翁跪在她的右後方,膝蓋不偏不倚的壓住了她的裙角。曉彤用力拉了幾次,都沒法子拉出裙角,只好對著老翁比比手勢,請他略抬一下腿,好讓她可以站起來。
誰知這名老翁卻裝聾作啞,對曉彤的手勢全無反應,曉彤有些著急,對著老翁努了努嘴,示意他抬一下腿,鬆開她的裙角。不料這名老翁突然對著曉形色迷迷的一笑,也對著她努了努嘴,看起來好像是兩個人在隔空接吻似的,周圍立刻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曉彤不知道自己出色的容貌早已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所以當她燒香祝禱,老翁乘機壓住她的裙角時,早有人等在一旁準備看好戲,而當曉彤和老翁兩人打著一場無聲的眉眼官司時,圍觀的人更是自動在他們兩人身旁圍成一圈。
「喂,你壓住我的裙角了,還不快放開。」曉彤又惱又羞,氣呼呼的說。
「不能放,不能放。」老翁笑嘻嘻的擺手。
「為什麼不能放?」曉彤生氣的問。
「是菩薩叫我不能放。」老翁仍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
「胡說八道!菩薩為什麼叫你不能放?」曉彤被迫和這名老翁跪在一起,肚子都快氣炸了,卻偏偏拿這老翁一點法子也沒有。
「菩薩說我一放就會錯過了良緣,所以我當然得牢牢的壓住了。」老翁居然吃起曉彤的豆腐來了。
圍觀的群眾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其中幾個個性調皮的人還半開玩笑的詢問老翁:「老先生,瞧你這把年紀了,莫非至今尚未娶妻成家,今天是特地來向菩薩求姻緣的?」
「嗯,儒子可教也,我的確是來求菩薩指點姻緣的,好去找那個讓我等了一輩子的有緣佳人。」老翁正經八百的回答。
「老先生,那你為什麼又壓住這位姑娘的裙子,不讓人家起來呢?難不成這位姑娘是老先生你的有緣人?」原先發問的那人又問了。
「然也,然也。」老翁嚴肅的點點頭,捻著鬍鬚說:「這位姑娘正是我未來的妻室,我怕她跑了,又沒力氣去追,所以只好先壓住她的裙子,好讓她撇不下我呀!」
「哈哈哈……」
老翁的話還沒說完,四周的大笑聲早像瀑布般響了起來,不少人議論紛紛,都說老翁簡直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在陣陣的笑聲中,曉彤惱怒已極,再也忍不下去了。
「糟老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再不放開我,可別怪我打人了。」說完,曉彤就揮手對著老翁的臉頰拍了過去。
沒想到這老翁的身手十分靈活,頭一低就躲開了曉彤揮過來的一巴掌,還乘機大叫著:「哎喲!老婆打老公了!我老婆好凶呀!」
圍觀的人都看出來了,這老翁分明是有意戲弄曉彤,所以大家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等著看曉彤和老翁如何對手過招。
這下曉彤真是氣壞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也不說話,拿起剛才買的竹編金魚,就往老翁臉上用力擲去,趁著他閃身躲避時,又伸手一推,那老翁一時不防,竟被曉彤推倒在地,曉彤也終於得以脫身站了起來。
但這名老翁可不是省油的燈,隨著曉彤這一推,居然滾倒在地,口中還大嚷著:「哎喲,摔死人了!謀殺親夫呀!」
對於這名老翁的無賴行徑,曉彤只能咬牙切齒的看著倒在地上的他,恨不能過去踢他一腳。不過曉彤知道,再留下來只會讓這名老翁更加裝瘋賣傻,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向菱兒一招手,急於穿過人牆往外走。
「這位姑娘,先別走!」突然,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僮攔住了曉彤和菱兒的去路,「姑娘,這位老先生既然和你有婚約,怎麼能拋下他不管呢?」
「喂!你這小鬼滿嘴胡說些什麼!」菱兒大怒,「我家小姐是何等尊貴之人,就憑這糟老頭?哼!連給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
「咦?姑娘,你怎麼這麼說話?你沒聽過姻緣天定嗎?何況你家小姐和這位老先生乃是菩薩作媒的天賜良緣,怎麼可以逆天而行?當心這樣會遭天譴的。」小僮伶牙俐齒的說。
「你……你……」菱兒的口齒不如小僮伶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更何況你們打傷這位老先生,就想一走了之嗎?萬一鬧出人命來,你們可脫不了干係。」小僮高聲嚷嚷。
曉彤看了看小僮,發現他在說每句話之前都會和倒在地上的老翁交換眼神,顯然這臨時冒出來的小僮根本是和那老翁一夥的,他們是有預謀來找麻煩的,這令曉彤更生氣了。
「別裝了,起來吧!」曉彤不理會他,朝地上的老翁說:「你究竟有什麼目的?說吧!」
「嘻嘻!果然不愧是我老婆,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老翁笑嘻嘻的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喂,老頭兒,嘴巴放尊重些,誰是你老婆?別亂叫。」菱兒惡狠狠的說。
「誰是我老婆,她心裡明白。」老翁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不過一雙賊兮兮的眼睛卻直往曉彤的身上瞟,「反正你不是我老婆,還輪不到你來管我們夫婦的家務事哩!」
「如果是老伯的家務事,那和我們無關,我們要走了。」曉彤見機,立刻改了稱呼。
「慢著!」老翁搶前一步,張開雙臂攔住了曉彤和菱兒的去路,「我的家務事就是你的家務事呀,老婆!所以你不能走。」
曉彤不能再問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免得又給老翁口頭上輕薄的機會,所以她沉著臉問道:「你究竟有什麼目的?為什麼攔著我?」
「我的目的嘛,嘻嘻,」老翁目光灼灼的凝視著曉彤明艷無雙的俏臉,收起了嬉笑怒罵的臉孔,正正經經的說:「入瑤池,卧玉階,想折並蒂蓮花。我是為向小姐求親而來的呀!」
曉彤本以為老翁是借著耍賴來乞討金錢的,沒想到他居然當眾求婚,令她覺得顏面無存,更加的氣往上沖,不過這名老翁可以出口成章,倒令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而恰好碰上老翁凝視著自己的眸光,曉彤心頭一震,差點說不出話來。
「小姐不開口,想是默許了姻緣?」老翁進一步問道。
曉彤一驚,立刻回過神來,不由得柳眉倒豎、鳳眼圓睜,開口罵道:「白日堂中,白髮老翁,老皮老肉老骨硬,呸!你還不滾下去,哼哼,今生無姻。」
看熱鬧的人都嘩然起來——
「這老頭想娶人家小姑娘,這回可挨罵了。」
「可不是嗎?一身老皮老骨,還對這位才貌雙全的姑娘痴心妄想!」
「不知道這老頭還有什麼話說?」
「我看這老先生是有備而來,說不定一會兒是小姑娘要吃虧呢!」
眾人議論紛紛,可是這名老翁卻是氣定神閑,臉帶微笑的看著曉彤。曉彤被他看得一顆心怦怦直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那老翁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神好犀利,似乎能穿透她的心,直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老先生,人家小姑娘不肯嫁你呢,人家嫌你是一身老皮、老肉、老骨啦!」一名看熱鬧的人忍不住諷刺道。
「對呀,老頭兒,還是死了心吧。」另一人也湊趣的說,「人家不就今生無姻了嗎?那是說你這輩子休想結成姻緣了。」
對於眾人的冷嘲熱諷老翁一概不理,他抬起眼對著曉彤一笑,不慌不忙的開口:「紅羅帳里,紅粉佳人,細腿細腰細臂軟,嘿!我這就迎上來,嘻嘻,前世有緣。」
這番話一出口,圍觀者立刻拍手叫好,一片歡聲雷動,都為老翁的才思敏捷大聲喝采,只有曉彤和菱兒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曉彤,她從未在對聯上輸給任何人,剛才那句罵人的話不過是隨口說出來,而且用了老皮、老肉、老骨等一大串形容詞罵他,原以為這老翁會知難而退,哪知他居然立刻回應了一句,也連用了細腿、細腰、細臂來對應曉彤,不但能和她的話配成一副完美的對子,還理直氣壯的求親,簡直讓曉彤沒有下台的餘地。
「小姐,咱們快走!」菱兒突然拉起曉彤往外就走。
原來這一段笑話只有最前面的人聽得見,個個笑得樂不可支,可是圍在人牆外的人卻聽不清楚,紛紛向前面的人探問,這使得圍得密密實實的人牆出現鬆動的跡象,菱兒見機不可失,立刻擠出一條通道,拉著曉彤逃離現場。
兩人好不容易擠到了廟外,靠在一堵牆上喘氣。
「小姐,這老頭兒真是太可恨了,滿嘴胡說八道!」
「咱們走吧!令天這件事我一定要找機會報復回來。」曉彤略略回想了一下和那老翁交手的過程,惱恨至極的說:「這老頭絕對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今天分明是有預謀,故意來找碴的,我一定要查明他的來歷,總有一天非好好教訓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