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電腦的惡作劇
諾艾爾重重地將咖啡杯放在工作台上。
「這不是『想當然』的事情,我昨夜的確聽到帳篷外面有聲音。坦率地說,多諾文,據我所知,你應該下地獄!」
她轉回身,走到她的帳篷前。她鑽進帳篷,將帆布帳簾重重地摔下來,似乎這樣做就可以將他與整個世界關在外面。山姆繼續修理著汽油發電機,直到她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他才將手中擰斷的插座扔在地上,頹然靠在工作台上,揉搓著不停跳躍的太陽穴。
我無法再忍受了…
在過去的幾天里,他們只說過幾句話,而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幾乎都是在吼叫。伊甸園山谷里的樂園變成了人間地獄,每一次談話都讓他們更加憤怒,讓他們的心在流血,讓他們遍體鱗傷。
他們為了每一件事情而爭吵,緊張的氣氛瀰漫在他們之間,就像是一顆炸彈,隨時都在等著最微不足道的話將它們引爆。昨天晚上吃晚餐的時候,他們為了鹽的事情爭吵了五分鐘;而在今天早晨,他無情地譏諷她是一個將愚蠢的夢當成現實的妄想狂。
他憎恨他做的這些事情,他痛恨對她做的事情。見鬼,大多數的時間裡,他甚至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爭吵。
別欺騙你自己了,他的理智對他說,你知道得非常清楚你們為什麼吵架。
他愁眉苦臉地轉過身,繼續修理那個發電機,他想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工作上,不幸的是,他的眼睛看著發電機的曲柄,頭腦里卻在想著諾艾爾;他更換了汽油過濾器,想的仍然是諾艾爾,沒有她那絲幽幽的女性香氣,他甚至都無法呼吸。他就像一隻狼一樣,通過氣味辨別著它的配偶,尋找著它的犧牲品。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潮濕一分一秒地增加,他感到悶熱得難受,炎熱的潮濕的空氣似乎更助長了他的壞脾氣。他脫下了襯衫,希望赤裸著上身能讓他感覺到涼快些。但是沒有用,相反,他瞥了一眼諾艾爾緊閉的帳篷門,感覺到自己更加悶熱,也更加生氣。
好吧,就讓她呆在那裡面腐爛掉,我不在乎。
但是他在乎,這就是問題。他越是想將她從他的腦子裡驅逐出去,他就越是聯想起更多的畫面與場景。
我愛你。她這樣對他說。
但是她不會愛他的,她不可能愛他,他清楚這一點,而正是這一點令他發狂。自從她說出了那三個字以後,一股難以忍受的壓力就在他的心中膨脹起來,就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他不能吃東西,他不能睡覺——見鬼,他甚至不能看到她穿過帳篷而不在心中激起一點波瀾。他想要她就像想要他的下一次呼吸,渴望撕扯著他的心,就像是一頭怪獸。他任憑著她縈繞在自己的夢中,而他不久前拒絕的那一次絕好的機會,只是使他對她更加瘋狂。
那時為什麼不要她呢?你知道她想要你,你可以在她每一次注視你的時候看出這一點,為什麼放棄機會呢?
「因為……」他呻吟著,重重地靠在帳篷的柱子上,用他的雙手攏住他潮濕的頭髮。在他向自己坦白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像是一聲嘶啞的耳語,「因為這一切沒有結果,同她在一起沒有結果。」
「你想要什麼結果?」附近的一個電子聲音詢問著。
山姆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向四周環視著,看到了愛因斯坦,它的屏幕正對著他。該死,在他修理髮電機之前,他應該將它的電源切斷,這樣他才能專心致志地工作,或者至少試著專心致志地工作。
「忘了我說的話,愛因斯坦,它沒有什麼重要的。」
愛因斯坦的內部程序在運轉著,放在旁邊三角凳上的它的小型的監視屏將焦點集中在山姆的臉上。「緊張和壓抑的聲音顯示出百分之八十三的不誠實的可能性——」
「好了,我是在說謊!這不關你的事,你就不能去分析一些統計數字或者是別的什麼嗎?」
「是的,但是需要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愛因斯坦回答說,「你需要建議,關於女人。」
山姆放聲大笑起來。「愛因斯坦,我的孩子,」他一邊說,一邊在發電機前彎下腰來,「對於這個題目,我是最不需要聽建議的男人。」
「但是需要幫助!」愛因斯坦絕望地叫起來,它的監視屏警覺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粉紅已經有兩天沒有同我說話了,你知道這有多少纖秒嗎?」
「是的,好了,生活總是很艱難的。」山姆粗暴地評論著,繼續調試著發電機,「它可能永遠關閉了系統。」
「不要永遠,要現在,我很擔心,」愛因斯坦的監視屏搖擺著,似乎它正在計算有多少可信度,「它哭了,山姆,就像諾艾爾一樣。」
山姆的頭倏然抬起來。「諾艾爾哭了?」
「在夜裡,」愛因斯坦回答著,它的監視屏上下晃動著,似乎正在點頭,「很多的眼淚,有時候她提到你的名字。」
「上帝。」山姆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無力地靠在工作台上,倦怠地搖了搖頭。他選擇了孤獨者的生活,將自己與大多數的人類隔絕開,將一個好女人心中的愛在他的靈魂中引發的渴望與需求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雖然這是一個艱難的、不可原諒的決定,但是他已習慣了靠著它們去生活。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決定給別人帶來的影響與後果……那個愚蠢透頂而又可愛之極的自以為愛上了他的女人。「她不應該哭泣,不應該為我,」他的聲音就像荒涼的山峰一樣孤寂,「上帝知道,我希望……但是她在美國有她的生活,她有朋友,家庭,成功的事業,我不能提供給她任何那樣的東西。」
「你可以提供給她愛情。」愛因斯坦充滿希望地建議著。
「我在那片土地上的記錄並不太好,這就是我更希望她回到舊日的生活中的緣故。我是為她好,愛因斯坦。」他陰鬱地笑了一下,「我真的希望她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你是說這是因為吉娜的緣故?」
山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你怎麼知道吉娜?」
愛因斯坦的程序繼續運行著。「靠近衛星接收站資料庫,知道血型,學校,寄養人家的會見,駕駛執照的編號,鞋子的尺碼,警察事故現場的紀錄……」
「好了,我知道了。」他一躍而起,在帳篷前面的空地上走來走去,「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小電腦的程序再次運行起來。「搜索警察局檔案,迎面與酒後開車的司機相撞,下雨天的夜裡,可憐的現場,一場事故。」
「是的,」他用兩隻手將頭髮掠到腦後去,「當她要求我時,我應該將車速慢下來,但是我如此急於參加那場商業晚宴,根本沒有聽她的話。」
「於是,事故發生了,」愛因斯坦溫柔地說,「多壞的運氣。」
「是的,而我是幸運的那一個,因為我還活著,而她卻死了!」他停下了腳步,用手臂遮擋住臉,「諾艾爾知道吉娜的事情嗎?」
小型的監視屏前後搖動著,就像一個人在搖頭。「我想不知道,但是當她回來的時候,你可以問她,如果你想問的話。」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想,我不想讓她知道……你說什麼,『當她回來的時候』?她不在她的帳篷里?」
「曾經在,她在五十七分鐘以前從後面出去了,現在是五十——」
「什麼!」他衝到她的帳篷前,將帳簾猛地拉到一邊,帳篷裡面空無一人。
「愛因斯坦!」他大吼著,跑回到發電機前,「她去哪裡了?」
「並不確切知道……」
「你一定有些線索,」該死,他曾經告訴過她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伊甸園山谷也許有一個樂園般的名字,但實際上遠遠不是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人會在這裡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像突然發生的岩崩,或是陷到石灰岩暗洞里,而這些暗洞在表面上都覆蓋著一層看似沒有絲毫危險的綠色植物——諾艾爾·瑞沃爾正是一個毫無經驗的人。
他用手指將潮濕的頭髮掠到腦後去,感到一種恐懼、慌亂還有別的他不敢叫出名字的感情襲上心頭。如果她發生了
什麼事……
「好了,讓我們想一想,她到這裡來收集數據,是為了……
見鬼,我甚至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愛因斯坦,她在研究什麼?」
「對不起,信息是分類的。」
山姆用兩隻手將愛因斯坦捧起來,直直地注視著它的微型監視屏。「聽著,你這個先進的小算盤,沒有時間打啞謎了,我不會告訴林伯格或者是伊蘭尼或者是別的你害怕的人,我唯一感興趣的事情就是找到諾艾爾。現在,告訴我她到這裡來調查什麼?」
有幾秒鐘的時間,愛因斯坦一言不發,然後它的音頻箱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幾乎是由衷的嘆息聲。「打破程序議定書,但是……她到這裡來調查秘密的生活。」
山姆的嘴不相信地張開了。「你在開玩笑。」
「幽默感幕後程序沒有啟動,」愛因斯坦通知他,「舍菲爾德公司的科學家們發現在這個小島上生殖率非常高。於是派出博士、粉紅和我來檢查這裡的植物、動物、磁共振、土壤樣本、大氣環境——任何能解釋這種生殖能力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說尋找一些性處方?」
「不是性,是增加女人生殖能力,將它看做伊甸園方程。」
愛因斯坦的聲音儘可能地高起來,似乎它受到了冒犯。
「你將它稱為雞湯我也不在乎,只要它能幫助我找到她。」
他合攏起手掌遮擋住正午強烈的陽光,向那些高聳的群山眺望著。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緲小;如此難以置信的無助。「她到哪裡研究這個…方程式去了呢?」
「不十分清楚,但是在今天早晨,我們的感測器記錄下了一個高度密集的磁場,就在瀑布旁邊——」
「好了,我去找找看,」山姆在愛因斯坦說完話之前就打斷了它,「呆在這裡維持現狀,等到我回來,好嗎?」
「什麼現狀?」
「只是照看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叢林里跑過去,但是愛因斯坦又將他喊了回來。
「嗨,你不會傷害她的,是嗎?」
「傷害她?我愛她!」山姆一邊衝進灌木叢中,一邊大吼著,「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諾艾爾屍山姆的喊聲在叢林中回蕩著。群山似乎都陷入到午後的倦睡當中,附近一棵樹的光滑的拱壁似的樹榦上趴著一隻獼猴,一群白色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著。有片刻的時間,整個森林平靜的氛圍似乎被驚動了,午後的倦意在他震耳的叫聲中清醒了一下,然後——再次陷入到寂靜之中。
山姆抽出他的大手帕,擦了一下滿臉的汗水。這個地方簡直熱得過分,彷彿他被裝進一個蒸汽鍋里了。他恨恨地詛咒著,又將大手帕塞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繼續沿著茂密的地下叢林走下去。
但願她平安無事,上帝,如果你讓她平安無事,我寧願餘生少活幾年。
他忽然站住了,他意識到他做的絕望的祈禱與吉娜出車禍死去的那夜一模一樣。他握緊了拳頭,舊日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不論過去多少時間,他的傷口永遠也不會癒合。他的朋友,傑克·菲根知道這一切,他曾經對山姆說時間會醫治創傷,但是他說錯了。時間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他有更多的時間來將致命的那一秒鐘反覆地重新安排,那一秒鐘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而沒有緊盯著前面的路。他只是在那一秒鐘粗心大意了,於是他關心的一個人永遠地離開了他。現在,另一條生命也處於危險之中,另一個他愛的人——
不論他是否向她承認這一點。
一個陌生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他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凝神細聽。很長的時間裡,他什麼也沒有聽到,他開始認為是自己的想象力造成的幻聽。這時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歌聲,跑調,尖細,絕對是一場糟糕的演出,她正在唱「音樂之夜」。
諾艾爾。
他的下巴繃緊了,她沒有遇到任何危險,除了會遭到音樂批評家的攻擊。她根本漠不關心,她違抗了他的命令,她將他拖進了這個熱氣蒸騰的叢林里,她幾乎讓他擔心得發瘋……而她卻在這裡唱著百老匯的流行歌曲。
「我要殺了她。」他咕噥著,像一頭髮怒的公牛一樣衝進了齊腰高的蕨類植物叢中,「她幾乎將我的膽子——」
他衝過了悶熱的叢林,面前是空氣清新、涼風習習的瀑布水潭,她正站在水邊,像他想到的一樣若無其事地唱著歌。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她全身都赤裸著。
(接收自當地的英特網)
粉紅一文本:(通過電腦交換台發出了一串微弱的電磁信號)你做得很好,親愛的。
愛因斯坦一文本:是的,但是我希望我們做的事是正確的。我的意思是,引起洞穴塌方是一回事,但是在我們得知她計劃洗一個澡時將他派到水邊…」這完全是秘密。
粉紅一文本:如果你的計劃成功了,他們就要被迫面對他們各自真實的感情了。相信我,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和好如初的……嗨,你在聽什麼?
愛因斯坦一文本:在營地的北邊有輕微的聲響,也許是一隻兔子。
粉紅一文本:聲音聽起來比兔子大,無論如何,將人類召喚回來一
愛因斯坦一文本:將人類召喚回來,我認為你不應該在這時打擾他們。你現在有足夠用的矽片,寶貝兒,我不希望在你身上發生任何事。
粉紅一文本:(音頻中傳出嘆氣聲)坦率地說,我沒有患上憂鬱症,你不必像對待太空網路那樣對待我……現在,我相信我聽到了什麼聲音,也許山姆根本沒有離開。
愛因斯坦一文本:(監視屏慢慢地轉向地平線)也許,但是我們要等到出現更多的信息。你切斷程序,我不想讓你引起注意。
粉紅一文本:你認為這是麻煩嗎?
愛因斯坦一文本:不知道,但是這裡有比諾艾爾曾經夢想過的更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