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齊霽真的走了。

他走後的頭兩天，葉未央並沒有想念他，太過激憤的情緒籠罩著她，讓她整天怒氣沖沖，連連昀婷也不敢靠近她，楚念眉和她溝通出版的細節問題，也被颱風尾掃到，嚇得乖乖退到一邊。

到第三天晚上，葉未央燉了一鍋排骨，將它端到飯桌上，她才驚覺那個喜歡吃排骨的臭小子已經不在了。

她就呆坐在那裡，看著一大鍋排骨慢慢變涼，奸像她的心也在跟著一點一點變涼。

這是怎麼了？

他欺騙了她、玩弄了她，把她當成測試人性的工具，這就是有錢人的傲慢和無聊，所以她該氣他的、該恨他的；他離開她，她慶幸都還來不及，可是……為什麼她卻感到這麼難過呢？

她的心感到悵然若失，好像自己的身體被硬生生割去了一塊，連血帶肉刺骨的疼。

以前也是一個人生活，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為什麼只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幾天，他一離開，她就再也無法適應以前過了二十七年的生活了呢？

房間太空曠了、床太大了、空氣太冷清了，看著他親手布置的一景一物，她的心感到抽痛不已。

對於葉未央來說，那短短的幾天同居生活就好像一場過於綺麗的夢，現在夢醒了，她就陷入怔忡失神當中，整天魂不守舍。

齊霽離開的第六天。

送完便當回餐廳的路上，葉未央忽然發現前面有一個熟悉的人影，高高瘦瘦的身材、潔白清爽的襯衫、米色的休閑褲、精緻的小牛皮皮鞋——

「齊霽，你回來了？」葉未央把機車隨便扔到一邊，跑著就追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袖子。

男人錯愕地回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她。

那是一張陌生而平凡的臉，沒有齊霽十分之一的漂亮和俊美。

「小姐，你看錯人了吧？請放開我好不好？」男人為難地看著葉未央緊抓住自己袖子的手。

「對不起。」葉未央失魂落魄地鬆手。

男人不悅地皺皺眉頭，繼續向前走。

看著他的背影，葉未央雙腿一軟蹲下來，她用雙手搗住臉，不顧正置身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悶了幾天的淚水頓時狂涌而出。

混蛋！混蛋！混蛋！

為什麼你離開了還要這樣折磨我？為什麼明明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是在玩弄我，我還是會那麼思念你，想你想得要發狂？

為什麼我會那麼那麼渴望那個失去記憶的天涯，還奢望他能重新回到我的身旁？

沒有記憶沒關係、不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沒關係，即使不能工作也沒關係，我會拚命努力賺錢養活你，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葉未央走進店裡的時候，淚水仍是止不住地流，店裡的員工都擔心地看著她，卻沒人敢上前安慰。

前幾次見她神情委靡、鬱鬱寡歡，有幾個同事上前勸慰了她幾句，結果被她吼到臭頭，現在大家部不敢理她了，雖然看她這樣子真的很為她難過。

「未央？」連昀婷把她拉進自己的辦公室，「你要不要緊？」

「有……有什麼要緊？」葉未央拚命擦拭決堤的淚水，那一雙原本相當清亮的眼睛已經變得又紅又腫。

「和他吵架了？」連昀婷小心翼翼地問。

葉未央抽噎了一聲。

「那……他清醒了？」

「他本來就沒事！」葉未央喊著，「很早就沒事了。」

「什麼？」連昀婷吃驚地瞪大眼睛，「你是說……他……他是裝的？天呀，他到底在想什麼？簡直不可思議。」

葉未央抓起她桌子上的水杯猛灌水，結果被嗆得狂咳，連昀婷急忙為她拍背。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連昀婷不解地問。

「還能怎樣？覺得玩弄戲耍我有趣啊！」

葉未央的一張臉已經慘不忍睹，連昀婷拿了張面紙給她。

「這種人太惡劣了！真是的！」連昀婷用手托著自己笨重的身子，連連喘氣，「我當初怎麼警告你的？有錢人……尤其是那種長得還能入眼的男人，哪個不是滿肚子的壞水？就你還傻傻地貼上去，現在呢？知道後悔了吧？」

「我不後悔。」葉未央狠狠打了一下臉頰，「我不後悔！我從不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悔。」

「你這個人，到現在這種時候還嘴硬？」連昀婷有些生氣地瞪她，「你是不是還對他念念不忘？像那種混蛋，你到底還有什麼好戀戀不捨的？你這樣為他痛苦，他呢？說不定他現在正抱著金髮碧眼的洋妞快活，哪還記得你是哪根蔥、哪顆蒜啊？」

「他願意怎樣就怎樣，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不後悔我做的事，難道不行嗎？」葉未央也吼了起來，「我……就是喜歡天涯，喜歡那個只在網路上存在的男人，我愛他，我想他，我為他感到難過，難道不行嗎？我……我就是痛苦啊！」

連昀婷疼惜地看著她，上前擁抱她，輕輕拍著她不停顫抖的肩膀，無聲地嘆息。

「昀婷，我好想哭，我不想偽裝堅強，不要笑我，嗚……」把臉靠在好友鼓起的大肚子上，葉未央放聲大哭。

「我怎麼會笑你？我只會氣你奸不好？」連昀婷嘆息，「難過就哭吧，把所有的鬱悶都哭出來，心裡會好受點。」

「昀婷，幸虧我還有你，要不然……嗚……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你說這種話，我老公聽到會吃醋的。」

「你……」這回葉未央被她氣笑了，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都快做娘的人了，還這麼沒正經。」

「好啦、好啦，哭也哭過了，難過也難過了，就把這一切統統忘記了吧！好好地過日子，再找個溫柔善良的男人，談一場新的戀愛吧。」連昀婷輕聲道。

葉未央低下頭，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回絕。

生活還要繼續，而她也必須堅強起來。

晚上，葉未央前去找房東。

「什麼？你不想租了？要搬走？」房東是個胖胖的、奸像彌勒佛一樣的中年男子，總是笑呵呵的，其實心裡詭計多端，房價漲起來就沒完沒了。

「嗯，這裡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不太方便。」其實是她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房子，不想看到被齊霽重新裝修設計的「家」。

她不想觸景傷情。

當那個男人已經離開她，她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在這裡折磨自己。

「那個……難道你不知道？」房東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講，如果不講，他或許還能白白賺到一大筆。

「什麼？」葉未央不解。

「那個房子已經是你的了啊，你的男友不是已經幫你辦了過戶手續嗎？」而且還是以高於市價的高價購買的，讓他大大賺了一筆，那是他出租十幾年也賺不來的錢。

葉未央震驚地睜大雙眼，一把抓住房東。

「你說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房東顯然比她還吃驚，「你們真的很奇怪耶！葉小姐，如果你不想要這個房子，可否再賣回給我？我可以繼續出租。」

當然他買回來的時候，就一定要按照市價購買了，呵呵呵呵……

葉未央瞪他一眼，轉身離開。

她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家，拉開平常放錢的抽屜，在最底層果然發現了一個用透明文件袋裝著的房屋契約，而上面赫然寫著她的名字。

葉未央頹然坐到床上，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他這是什麼意思？

用錢、用房子來解決她嗎？

看看左手拿的那張五千萬的支票，葉未央掩面低笑。

哈哈哈……她多幸運在網路上認了個老公就能換來這龐大的財產！

她多幸運啊！

房子最終沒有賣出去。

葉未央也繼續住在裡面，繼續在這個充滿有那個可惡男人回憶的地方生活。

她心底的痛已經隨著日子的過去漸漸減弱。

只是減弱，並不是不痛。

《當我已經愛上你》已經出版了，並且迅速衝上各大書店的銷售排行榜，雖然只是釣車尾，但她只是一個新人作者，而且書只發行兩個月，這已經是很令人吃驚的成績了。

第一版很快就賣完了，出版社乘勝追擊再版印刷，一時間，關於這本書的評論在網路上蔓延開來。

絕大部分讀者都是年輕小女生，她們對愛情充滿美好的憧憬，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夠像作者那麼幸運，因為一篇小說而釣到一個金龜婿。

出版社詢問葉未央有沒有興趣接著寫一部小說，現在她的行情正看漲，如果只做一本作家就太可惜了。

一開始葉未央興趣缺缺，感情上的打擊讓她格外消沉，連自己最喜歡的寫作也提不起興緻來。

但是後來，當她打開電腦發現自己的信箱已經被讀者塞爆時，她又突然有了動力，開始在每個夜裡又敲起鍵盤爬格子。

情場失意，職場得意。

說得真是好，人總是不能奢求自己的生活盡善盡美。

美國紐約的奇迹集團總裁辦公室——

「總裁，剛才的文件簽好了嗎？廣告部急著……呃？」

麥克敲了一會兒門，見齊霽久久沒有回應，只好擅自進來，然後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了？

素來有著工作狂之稱，只要一工作起來就會忘記所有事情的這個男人，卻在上班時間失神？

已經清瘦許多的齊霽正背對著他望向落地窗，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腳下的紐約市景，而他的膝蓋上放著一疊厚厚的資料，麥克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工作資料，而是齊霽一點一滴收集的葉未央的資料。

麥克曾經在幫齊霽收拾辦公桌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特殊的檔案夾，才知道齊霽甚至把他和葉未央以前在網路聊天的內容全部列印了出來。

既然如此喜歡她、既然如此思念她，那為什麼不去找她？

麥克雖然不知道齊霽的爺爺為什麼要特意去破壞他們，還把齊霽從台灣帶回美國，但麥克覺得沈玄並不是真心要拆散他們，畢竟他不是那種講究門當戶對，非要一個絕世美女做自己家孫媳婦的頑固富翁。

奇怪的人，其實是齊霽自己。

自從回來之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雖然他以前就很冷漠，很少理會媒體和交際應酬，但他現在更是變本加厲，除了工作，一切雜務都交給麥克打理。

他比以往更加關注葉未央的生活，花費比以往更多的金錢雇請偵探和保鏢，在暗中幫她解決生活中的一切難題，確保她的安全與順遂。

性格爽朗，喜歡直來直去的麥克實在無法理解齊霽為什麼要這麼做。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麥克接起來，隨後交給齊霽，「是董事長。」

「爺爺？有事嗎？」齊霽懶洋洋地問。

（臭小子，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沈玄氣鼓鼓地反問。齊霽這個壞小子，自從回到美國就沒有給過他一點好臉色。

好啦、好啦，他承認他是故意揭穿齊霽的謊言，他早就看出齊霽根本沒有失憶，賴在人家家裡也不過是乘機偷香而已，他不忍心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受騙，所以才這麼做的。

好啦、好啦，也是他故意派人打電話把葉未央叫回家裡，故意讓她聽到他們的對話，但他也是為了讓這兩個笨蛋早點正視自己的感情，不要再玩那種一戳就破的遊戲！

互相欺瞞的愛情是絕對不能長久的，難道這兩個小傢伙就不懂嗎？

現在這兩個傢伙居然久久互不聯絡，就這樣僵持著，真不知道他們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真是的，枉費他老人家一片好心。

「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齊霽掏掏耳朵，把話筒遠離自己。

（我聽說葉小姐要舉辦簽書活動了喔！葉小姐真的是位大才女呢，而且人又善良，還收留某位不懷好意的傢伙，讓我好喜歡。）沈玄笑眯眯地說。

「有話快說，我沒時間。」

齊霽臉色陰沉，瀕臨怒氣爆發的邊緣。

（作為坊間流傳女作家的網路情人，你難道不去捧捧場嗎？）

齊霽皺眉，心一動。

（好啦，我的話帶到了，一切就隨你，反正你們也決裂了，呵呵呵……）沈玄掛了電話，用手指捏著下巴，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由他這位月老從中牽線，他就不信不成功。

簽書會現場——

人數出乎意料的多，在後台的總編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攏。這應該算是他職業生涯中極為出色的一次出版運作了吧？

絕大部分的讀者都是小女生，她們人手一冊剛買的新書，有的甚至抱了好幾本，排起長長的隊伍等待葉未央的簽名。

有幾個報刊雜誌文藝副刊的記者也來到現場，畢竟出現一個當紅的網路作家也算一件大事。

葉未央為這次簽名專門練習了好久，也請人設計筆名的書寫體，自己照著臨摹，只可惜她的字還是稱不上多麼俊秀漂亮，就和她的人一樣。

「酸酸姐姐，可以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小女生邊等葉未央替她的五本書籤名，邊興奮雀躍地提問。

「可以。」葉未央的手已經寫得麻掉了，她擔心自己會寫出鬼畫符來。

「你和人在天涯哥哥現在還在一起吧？你們打算結婚嗎？為什麼他的照片只照了一個側瞼？他一定是個超級大帥哥吧？今天他會來嗎？」小女生像個機關槍一樣地向她發問。

葉未央抬頭看了看她。很年輕很稚嫩的一張臉，眼神乾淨而明亮，顯然對愛情充滿了美好幻想。

雖然她很想公開聲明自己已經和那個男人沒什麼關係了，但是總編一再交代她不許提有關齊霽的事情。

「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不回答嗎？」葉未央盡量露出友善的微笑回答。

「哦，可以……沒關係。」小女生有些失望地扁扁嘴。比起小說，她對現實里的浪漫傳奇其實更感興趣。

簽書會已經進行了一個半小時，長龍隊伍非但沒有變短，反而有越排越長的跡象，葉未央雖然心裡很高興、很有成就感，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已經和她的手一樣僵硬了。

就在她想回頭和楚念眉商量休息一下、讓她去洗手間的時候，長龍隊伍忽然騷動起來，甚至傳來一些小女生興奮的尖叫聲。

葉未央不解地回過頭，正好對上一張令人炫目的俊顏，原本在她面前的小女生不知何時變成了俊帥男子。

他……竟是齊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