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騎了你的哈雷出來,你是要坐汽車,還是機車?」江問著身旁步履蹣跚的孫晁聖。
「機車。吹吹風可以讓我清醒一些。」
「好,上來吧!」
孫晁聖環住江的腰,頭靠著他的背。這是最後一次,就讓他最後一次抱住這身軀吧。
「坐好嘍,可別醉得跌在半路上。」江叮嚀著,感覺腰間的力量緊些,才發動車子。
沒多久,江感覺到背後被一股溫熱的液體濕了襯衫,是阿聖在哭嗎?
江沒有停下車,他留給阿聖僅存的些許尊嚴,不道出他流淚的事。
機車騎進別墅大門,在主屋門口停了下來。江兩腳踏地撐住車身,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到家了,阿聖。」
孫晁聖的頭離開了江的背,手也緩緩的鬆開江的腰。終於,他跨下機車,頭也不回的走進屋裡。
江嘆了一口氣,將車停好,跟在孫晁聖的身後進屋,看來他酒醒了。
「你回去吧,槐風,我不會有事的。」孫晁聖力持鎮定的說。站在酒櫃前,倒了一杯酒仰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你沒事,我可累死了。」江倒在沙發上,態度並無改變,仍如往常一般。「為了找你,幾乎跑遍了台北市,我得先睡一覺。」
孫晁聖又將杯中的酒喝盡,跟著又倒了一杯。良久,他才苦澀的道:
「我沒要你找我,現在的我,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你。你根本不能體會我現在心中的痛苦,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想告白,卻說不出口,生怕就此失去你,也害怕社會的輿論會將你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如今一切都攤在檯面上了,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告訴我,你預備拿我怎麼辦?」
再灌進一杯酒,久久沒有聽見回話,孫晁聖不滿的喃喃低語:
「別不說話,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孫晁聖轉過身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啼笑皆非。他走到沙發邊,端詳江熟睡的容顏。
「為什麼我身為男兒身?為什麼我愛上的人偏偏是你?為什麼是你?我不想讓你為難呀!告訴我,明日我將如何面對你?」孫晁聖喃喃自語,情難自禁的低下頭吻上那溫熱的唇。他的心顫動著,就這一次吧!讓他放肆這一次,將這惟一一次的纏綿鐫刻在心上,變成一世的回憶。如此,他將會有勇氣繼續活在沒有他的日子裡,將他還給未來的某個女人,獻上最深的祝福。
孫晁聖拿來一條薄被,輕柔的幫他蓋上,戀戀不捨的看著他。
「我愛你,槐風。」孫晁聖低語,明知他聽不見,仍忍不住地說出口,因為他知道這是惟一的機會,也是他最後一次放縱自己的感情。從明天開始,不管是形同陌路,或者維持著往日的友情,都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了。
痛苦的閉了閉眼,孫晁聖轉身上樓,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
江張開眼,抬手摸了摸頰上滾燙的淚,那是阿聖吻他時滴落的。那絕望的淚水燒灼了他的心。無意識的撫著唇,那個吻……
***
一大早,電話聲驚醒了一夜無眠的孫晁聖與江,看了眼時間,是早上七點三十分。
電話被接起,應該是阿聖接走的吧!江想著。
「槐風,你的電話。」孫晁聖走到樓梯口,對江喊。
會找他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風。這麼一大早會發生什麼事呢?「喂?」
(是我。)是風的聲音。(江,打開電視,看一下晨向新聞。)
江立刻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到孫晁聖也下樓來坐在一旁。
電視新聞正以特別報導播出昨天旭日的炸彈事件,記者正在一旁轉述著:
「警方昨日拆除炸彈后發現,那是一枚製造的非常精密的炸彈,若非一流的高手絕無法解除。所幸發現的早,過程中並無人員傷亡。至於旭日集團總裁江槐風是如何得知炸彈藏匿的地點,目前江總裁併未出面說明。本台將隨時追蹤報導最新消息。」
(江,現在大家都在懷疑你是如何得知炸彈的位置,不,應該說懷疑我。門外現在正圍了一大群的記者,我根本沒辦法出門。)
「怎麼會這樣?以前並沒有造成那麼大的轟動啊!」江震驚的說。
難道歷史真的發生大幅度的改變了?
(歷史改變了,對不對?江,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風也憂心忡忡的問。
「我看今天你就不要出門了,陪著雨雙,公司的事我來處理。」
(也只能如此了,因為我根本出不了門。江,你自己小心一點。)風還沒打算告訴江,他和雨雙已經分手了。
「嗯,我會的,再見。」
江掛上電話,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往後一躺,頭枕在孫晁聖的腿上。
「借躺一下。」江喃喃低語。
孫晁聖的心揪的好緊,無言的點點頭。
「槐風,你認為恐嚇勒索和放炸彈的不是同一個人?」他把話題帶到最安全的地方。
「嗯,一個要我的錢,一個要我的命,不知道誰會先得逞?」江嘲諷的說。
「不要說這種話!」孫晁聖低聲抗議。
「阿聖,你打算告訴風嗎?」
江沒有明說,但孫晁聖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
「不了,告訴你就夠了。」
「風的反應會和我不同吧!」江了解的嘆道。再怎樣,畢竟還是自己。
「一定不同的,他會嚇得逃之天天,從此與我形同陌路,甚至會避不見面。他的一生截至目前為止都太過順利,沒有經歷什麼大風大浪。你不同,你年長了五歲,經歷了較多風雨,穩重多了。」孫晁聖愛戀的低頭注視著江,但在江同視的剎那,他很快的避開他的視線。
「不只如此,在雨雙過世的時候,我因為對她的愧疚而一蹶不振,是你幫我度過那段修澹的歲月。直到現在,了解你的感情后,我才更能體會出你那無私的愛。所以對於你,我充滿了感動,真的。」江誠心的說。
「這樣就夠了,槐風。知道你了解我的感情,然後又不會排斥我,我很欣慰。真的,這樣就夠了。」孫晁聖感動得閉了閉眼。
「阿聖,我有兩個月的時間。」江低聲道。
孫晁聖渾身一震。「什麼意思?」
「兩個月之後,我會離開這個時空,回到未來。這段期間,我想,我們就來試試這段感情行不行得通,如果行得通,那等我回到未來,我們再繼續,你認為如何?」江認真的看著他。
「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孫晁聖無法離開,只能撇開頭,憤恨的低吼。
「不是同情,我是真心的!」江急辯。
「真心?在短短的一夜,你就突然發現你的真心?槐風,我是愛你,可我沒有盲目得看不清現實。」
「阿聖……」
「別說,別讓我更瞧不起自己,我還不需要施捨的愛情。」孫晁聖打斷他。
江坐了起來,認真的看著孫晁聖。「阿聖,你有沒有深入的想過,你真的是同性戀嗎?我記得你也交過女朋友的啊!也許是因為咱們的友情太過於深厚,以至於讓你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愛上了我,又因為在異性方面還沒有遇到值得你傾心的對象,所以你才會以為自己是同性戀。」
「也許吧!」孫晁聖不想和江多作解釋,他並不是因為自己是同性戀而愛上他,也不是因為愛上他才以為自己是同性戀,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偏偏是同性罷了,不是其他人可以替代,也不是世俗的眼光可以阻止的。不過,就讓他這麼認為吧!這樣也許比較好。
「別敷衍我,我是很認真的,你也要認真一點,好好的想一想啊!」江嚴肅的說。他必須讓同聖好好的思考一下,如果他仍確定自己是愛他的,那麼他才能說出自己的決定。
「槐風,如果今天你愛上了一個人,結果後來才發現他是一個男人,你會如何?」孫晁聖突然問。
愛上一個人之後才發現他是男人?江微微一愣,這是什麼問題?
「阿聖,我不懂……」江一時之間無法確定孫晁聖問這個問題的意義是不是和他所想的一樣。
「如果你發現你深愛的人其實是個男人,你會不再愛他嗎?」
「這……」
「撇開世俗的眼光和你的道德觀念,你能收回自己的感情,說不愛就不愛,只因為你愛的人湊巧和你是同性?」
他有辦法嗎?如果深愛的人是個男人。
答案是不能。瞬間,他了解了孫晁聖的心情。
「我想,我懂了。好,我不再試圖勸你,但是阿聖,人生苦短,對自己好一點,自私一點,不要讓我覺得虧欠你太多太多。」
「你就是因為覺得虧欠了我,所以才做出那種提議?」他覺得受到了污辱。
「不是,我說過,我是真的想試試看的。」
「為什麼?」孫晁聖不明白。
江看著他,緩緩的一笑。「因為昨晚的那個吻。」
「你沒睡著?」孫晁聖漲紅了臉。
「沒有。所以才發現我並不討厭你的吻,你認為這代表什麼?」
「槐風,別給我希望,別試圖想安慰我而給我不可能的希望,那很殘忍的。」孫晁聖痛苦的閉緊眼,不敢相信,他怕自己的感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到時,就什麼也阻止不了他了。
唇上溫熱的觸感讓他震驚的張開眼,江的臉近在咫尺,他在吻他!
「唔,感覺還不賴,你覺得呢?」江槐風笑得像只正在偷腥的貓,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你是認真的嗎?」孫晁聖覺得心漲得滿滿的。
「九九九純金的心。」江也認真的看著他。
昨晚在阿聖吻了他之後,他想了一整夜,為什麼他對阿聖的吻不覺得排斥?感覺甚至比和雨雙的吻來得好?也許,他一直無法真正愛上一個人,是因為其實心裡早就沒有其他位置容納她們了,那些人的重要性,永遠比不過他的工作。但是,如果是阿聖叫他撇下工作陪他,他會二話不說的答應。過去,總以為是他們的友情濃厚,如今呢?是否在不知不覺間,這樣的感情已經變了質?
「槐風……」孫晁聖激動低喚。
「阿聖,我知道自己對感情很遲鈍,但是我想試一試。」
「你不怕嗎?」
「怕什麼?」
「槐風,你並沒有想清楚,社會的輿論、世俗的眼光,會把你批評得體無完膚的。」孫晁聖看著江愣住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有想過這一層。「謝謝你,槐風。不要勉強自己,你能接受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真的不行嗎?到了這個年紀,有了事業、有了地位,難道非得犧牲一個才能繼續往前嗎?
「槐風,不談這個了。我們都還有事要做,已經九點了,我們上班遲到了。」
江看了手錶一眼,低咒一聲。「好,暫時不談,反正我們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不急,晚上回來再說。」江轉身上樓,在樓梯口被孫晁聖叫住。
「槐風,你真的打算住在這裡?」
「沒錯啊!不用太歡迎我,我會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江微笑著,上樓換衣服。「喔!對了,要借你的衣服穿,反正咱們的體形差不多,先謝了。」
孫晁聖啼笑皆非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這傢伙,反客為主啦!
他的感情,社會上一般人是無法認同的。可是,感情的事並不是用想的就能想通那麼簡單,要是自己能控制,也不會陷進去了。
「要不要我陪你上去?」將車開到地下停車場,孫晁聖蹙眉問。
「不用了,我還能應付。」江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怎麼了?」
「自己小心一點,隨時保持聯絡。」孫晁聖擔憂的看著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全守在他身邊。
江凝視著他好一會兒,突然傾身吻住他。
孫晁聖呆了一下,「喂!」
「放心,沒人看見的。」江惡作劇似的一笑,對他揮揮手,搭乘電梯上樓。
槐風這麼做,莫非是在安慰他?
孫晁聖緩緩露出笑容,還說他感情遲鈍呢,瞧他進步真是神速。
只是,他能放任這段感情這麼下去嗎?他自己是沒關係,但是槐風呢?他能承受得了社會的輿論嗎?
望著那道電梯門,他拿起電話。「吳秘書,我今天不到公司去了,有事的話找總經理解決,解決不了再打我的大哥大。」
他還是放心不下。
***
習慣性的先整理桌上待批的公文,意外卻不驚訝的發現一封不屬於公文的信。
很熟悉的信封,打開一看,也是熟悉的電腦打字。
你還有兩天的時間,別再耍花樣!
又是恐嚇信!
這個人膽子很大,可是,他太過囂張也太過有自信,在警備已加強的旭日仍能來去自如,那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內賊,而且,是一個進出這個樓層也不會讓人起疑的人,這麼算一算,也不過是寥寥幾人了。
辦公室的門沒有事先告知的被開啟,江蹙眉抬頭,正想好好的訓斥來人,卻訝異的張大了嘴,看著孫晁聖走進來,然後將門關起來。
「阿聖……」江疑惑的看著他,阿聖不是要回自己的公司了嗎?
「我不放心,所以蹺一天班。」孫晁聖主動解開他的疑慮。「這是什麼?」頭一低,看到他手中的東西,皺著眉將它拿過來。看清信里的內容之後,臉色變得凝重。「又是恐嚇信。」
「放心,不礙事的,他還構不成威脅。」江把信拿同來,隨手塞進抽屜里
「你心裡有底了?」孫晁聖的眉頭仍是緊蹙著。
江站起來,來到孫晁聖身邊,抬手輕輕劃過他緊蹙的眉,然後毫無預警的吻住他。
孫晁聖睜大眼,驚訝的看著他。
「有什麼好驚訝的?你不喜歡?」抵著孫晁聖的唇,江低沉的聲音帶著一點戲謔。
「槐風,你不要勉強自己……」孫晁聖低啞的說。
「笨蛋。」江低斥。他不是勉強自己,只是看到阿聖放下自己的公司來陪他,就突然有想吻他的衝動。
「槐風?」
「你真笨!虧你還是我的好兄弟,何時看到我做過勉強自己的事?」
「那你是……」
又輕啄一下他的唇,江滿意的噴噴嘴。「就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自從江表明心意之後,孫晁聖似乎就不斷的重覆這個問題。
「要繼續早上未完的討論嗎?好吧!」江認真的看著他。「記得我得知你對我的感情時為你所做的分析嗎?我曾說也許是因為咱們的友情太過於深厚,以至於讓你產生了錯覺,又因為在異性方面還沒有遇到值得你傾心的對象,所以你才會以為自己愛上了我。」
阿聖苦澀的點點頭。
「我想過了,其實遲鈍的是我。」江嚴肅的望著孫晁聖。「我一直認定我們之間濃厚的感情是友情,沒有多去考慮為什麼再好的女孩都無法讓我心動,只是以為能令我傾心的女人還未出現。根本沒想過其實是自己的心早已客滿,容不下任何人了。
真心愛一個人,可以為所愛的人付出性命,你愛我,你可以為我而死,在你不顧自己的安全從車輪下救我而受了重傷之後,那時我好心疼,恨不得受傷的是我自己。雨雙也愛我,她也可以為我而死,但是當雨雙為救我而死時,我只有深深的愧疚,因為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愛她。那麼……這種為你心疼,恨不得痛的人是自己的心情,是什麼?為什麼對你有,對雨雙就沒有?你只是受傷,而雨雙甚至是……死了。」江的眼神熱烈的望著孫晁聖。
孫晁聖覺得熱氣衝上了眼眶,他低著頭,雙手握住江的臂膀,將他推離自己。
「我會當真的,槐風,我會當真的。和我在一起,就得有被輿論攻擊的心理準備,我們的關係不會受到祝福的。」
「阿聖。」江雙手捧起他的臉,看見他臉上掛了兩行清淚。「我就是要你當真,你都不擔心自己,我又有什麼好失去的?我不在乎我們的關係會不會受到祝福,只要我們心安理得,我們不是作姦犯科,我們只是愛上了彼此啊!」
「槐風……」孫晁聖低喃。
江傾身將孫晁聖攬進懷裡,印下自己的唇,訴說自己的決心。
孫晁聖動容的閉上眼,抬手環住江的脖子,熱烈的回吻著。
「阿聖,你想,如果被風看見我們這個樣子,他會有什麼表情?」江的心情變得很好。
阿聖想著那種情形,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他搞不好會從這裡跳下去。」
「所以說,等我回到未來,你在這裡可要安分的等我五年,等到二OO一年五月十號晚上七點過後,我會去找你,知道嗎?」
「我知道。」孫晁聖乖乖的點頭。他了解江的意思,因為他們是同一個人,如果這段時間被風知道了他的感情,風一定會逃避他的。江不想他受到傷害。
「乖。」江微微一笑,意猶未盡的又想吻他。才剛碰上他的唇,桌上的對講機嘟嘟的響起。兩人的身體同時一僵,然後同時一笑。
「陳秘書找你呢。」孫晁聖說。
江的額頭抵著孫晁聖的額頭,雙手掛在他的肩上,靠坐在辦公桌上。「想吃披薩嗎?」他突然問。
「咦?怎麼突然問這個?」阿聖疑惑的望著他。
「我突然想吃。」江微微一笑。
「好吧!」孫晁聖點點頭。
江又吻了他一下,才轉身接電話。「那晚上就叫披薩吧!」
孫晁聖失神的看著江,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槐風也愛著他?
如果是夢,別讓他醒來,他寧願永世沉睡。